星期四, 3月 31, 2005

前幾天已把周璇的《永遠的微笑》上載,卻一直沒時間附兩句。

好多年前看劉若英主演的《徵婚啟事》,她與金士傑一場,本來是挺令人發噱的,但金一開口唱︰心上的人兒,妳不要悲傷,願妳的笑容永遠那樣……氣氛就起了微妙的變化。

詞和曲都那麼耳熟,卻偏記不起是什麼歌。看完電影到處問朋友,也都說是很熟,卻也不知是什麼歌、誰唱的。

好多年後,思潮湧動讀著龍應台的《百年思索》,竟在「上海的一日」一篇讀到這首我尋覓日久的歌。又讀出另一段緣。

龍應台到訪上海,結識音樂學院的陳鋼,問可知道一首老歌叫《永遠的微笑》,那是龍應台母親愛唱的歌,也是母女倆情感所依之歌曲。答案出人意料。陳鋼說,「當然知道,這是當年我父親寫給我母親的曲子」,然後就在琴鍵上奏起來。

陳鋼乃三十年代中國名作曲家陳歌辛之子。《夜上海》、《玫瑰、玫瑰我愛你》、《花樣年華》等一再被翻唱的老歌,均為陳歌辛作品。

齊豫也曾翻唱《永遠的微笑》,編曲帶點藍調怨味,同樣適合夜晚的心情。

星期三, 3月 30, 2005

懶懶地活著

前天,假期的最後一天,醒來竟見陽光,久違了。連忙到公園走走,呼吸泥土帶著草腥的氣味,比花還香。感受溫熙的陽光,還有風。想想,多久了,身子包裹在陰鬱濕寒之中。如此好天氣,合該與自己愛的人,大刺刺地躺在草地上,然後忘憂。

但這只是一種關於美好的想像。因為我深知,如今的我,當短茁茁的草透過衣褲紮在皮膚,我會渾身不自在;當小蟲來咬,我會癢得全身過敏;當泥土的濕氣從背脊滲入,我會風濕痛。而且,還杯弓蛇影怕空中萬一落下一束鳥糞,除了中頭彩,更可能有病毒。

何時始,我和非石屎環境如此可望不可及?

大概是從打工開始。自從工作,就開始了我沒有窗戶的冷氣間生涯,亦是健康走下坡之開端。怎能和讀書時比?蹺課之多如我,在學習生涯中沒怎麼讓室內冷氣侵蝕太多,再說,上課再勤奮也不見得上一天八小時昏天黑地。而且課室有窗,教授的呢喃聽得乏了,就聽窗外鳥叫。這是我的中大課堂記憶。

然而,工作的環境,沒有窗。(在某些環境,即便有窗,也會讓堵上,大概以防我這種會去聽鳥叫的人分心。)一年到頭,冷氣開足,日光燈森白。因為沒有窗。於是呼吸耗資億計的超級建築內的循環空氣,並展開與病菌的長期消耗戰。然後忙碌地把不同厚薄的衣衫穿脫穿脫,以茲應對。以前有同事,把她在阿姆斯特丹辦公室窗戶的景觀拍下來,放大照片,貼在我們沒有窗的房間,製造幻覺。

現在流行一種對身體狀況的新稱謂︰亞健康。據說,香港這樣的城市,約七成人口處於亞健康狀況。亞健康,是從健康過渡到疾病的一種狀態。症狀不勝枚舉,從頭痛頭暈胃痛便秘失眠眼耳口鼻咽喉發炎手腳發冷四肢無力周身骨痛到精神萎靡集中力下降思想短路記憶衰退狂躁憂鬱驚恐。健康的人,請站出來,讓我好好膜拜。

吸廢而酸的氣、喝污的水、吃毒的菜。然後消費種種new age therapies,和種種毒物打持久戰。沒消費力的,死去吧,如大陸那些吃毒米毒糖毒蛋,在社會最底層貢獻著體力的民工。但又想,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消費者、消費製造者,他朝君體也相同。

人不分國籍、階級、年齡、性別,好像極容易落入一種對自身位置的錯誤想像。「我」以為是,其實不然。

發展國家把垃圾輸出發展中國家,眼不見為淨,讓那些又窮又落後又野蠻的傢伙腐朽去吧﹗但忘了其實大家共用著同一天空下的空氣、水源,還有,冰川溶化時,不會只撿窮人來淹。

小中產憤怒了,每天坐八小時昏天黑地的冷氣間,賺來有血有汗的錢竟去「養懶人」﹗﹗﹗但其實忘了,納稅人交稅,為的是維持著一個相對穩定、可讓人(當然包括中產)於其中工作、置業、投資的社會運作體系,而社會福利只是其中一個環節。讓貧窮問題惡化下去,又豈是餓死那一群「又窮又懶」的人活該了事?We are inter-beings。問誰能獨善其身?

當一個人高唱一己的成功故事,例如以前如何如何窮,又如何如何憑著個人努力和奮鬥,最後得到成功(通常都是以名利衡量之)時,總予人一種獨力開天闢地的豪邁。但其實忘了,一個個體的所謂「成功」、「上位」,必定牽繫著一個特定的社會運作體系。問誰存活於純粹的「個人」?

中學讀英中,原校生以標準英語把外來生騎得抬不起頭。然後,我們這些外來生也學會了豎起耳朵辨別何謂標準英語,彼此之間相互傾軋;然後,對著校外那些「花打媽打時時打」的港式英文笑彎了腰,建立我們虛幻的優越感。其實忘記了,那一套「字正腔圓」的既得利益者,從來都不是我們。

當部份香港人圍著何偉途扔道德之石,而置整個拘禁過程的不公於不顧時,其實忘記了,我們曾堅執法治、公義─如果真的存在過這個曾經。

我們,總是那麼容易忘記。並且,對自身的位置作出錯誤投射。然後,出一分力,強化那個曾經或將會罩向我們的籠牢。

X X X

懶,除了可以是一種道德批判︰有手有腳攞綜援,正懶蟲﹗也可以是一種身心狀況的描述。懶者,脾胃虛弱,思靜不思動。

X X X

前兩天看田壯壯的第一部紀錄片《德拉姆》。他跟著騾隊走古茶馬棧道,紀錄了行程遇見的人。影片完了有觀眾問︰導演你和那些被訪者是否相識已久,他/她們對著鏡頭何以如此自在?

導演答了一個大陸很流行的用詞─心理素質。那些與生活之土地相近的人,心理素質很好,所以講起自己的故事來,非常自信。

我在大陸有一個親戚,三十多歲起患失眠症,每天八點多就上床和睡眠搏鬥(因怕睡不著睡不夠就早點睡,但越擔心越睡不著),十多年來老婆孩子過著沒有丈夫父親的晚間生活。別的親戚背地裏搖頭︰心理調節能力差,心理素質不好。

我的姪女在杭州,準備高考時,除了複習功課,還要練賽跑。她說,跑得口吐白泡了,還讓繼續跑。為的是訓練考試時的心理素質。心理素質不夠,敗下陣來,得到的不是體恤憐憫,而是淘汰。

在香港,甚少聽人說「心理素質差」。我們大概會說「懶」,再新近一點,可能會說「隱蔽」。

報章上,有些人為「隱蔽」者說話,說若果「隱蔽」者自得其樂,何解要把社會主流價值觀強加於他/她們身上呢?話好像是沒錯,但其實是把問題從一端推向另一個極端,把「隱蔽」簡化到如「我愛吃榴槤」的個人喜惡層面,無疑是把一種社會、文化建構而生的存在狀況,消解了。

……

本來還想談下去,但腦袋向我投訴了,今天的quota大概夠了。好,讓我也先「隱蔽」一下。

星期六, 3月 26, 2005

過渡期



有些時候,災難降臨
人們說,瞧生命力多脆弱

有些時候,災難過後有生還者
人們驚嘆,瞧生命力多頑強

紅火蟹以千千萬萬計
前仆後繼從海的一面
到另一面再回過來過去
於是世上有紅 並有蟹

當針在臉上刺出點點痛
我盤算自己與生的力
有多強
我希望 不是小小強

星期三, 3月 23, 2005

再看畫展

上次光是在黃永玉的展廳,就逗留了逾三句鐘,無暇看法國來的印象派。今天趁休假,去看了。

甫進場,兩名初中生模樣的女孩在旁邊對話︰

「……係咁依行個圈咪走囉……」
「吓?﹗唔駛寫讀書報告咩?﹗咁睇嚟做咩?」
「是但喇,睇吓咪走囉……」

我和她們沒兩樣,也是匆匆兜了一圈,就走了。

其實是有點失望的。美術理論不太懂,畫面上光線、色彩、筆觸的實驗與創新意圖,對我的感受沒起什麼作用,即使講解員把構圖、視點等一一解剖了,除了得一個「知」,我還是沒能被畫作打動。而且,警示器(當觀者與畫距離太近時,sensor就會響,像小巴上裝的超速警告裝置)響個不停,擾人心神。

也好,知道了自己的脾胃更合些什麼。

黃永玉的畫對我說話,我聽懂了,也會心笑了。
印象派大概也對我說話了,卻沒聽懂,走開了。至少這一批獲選來港的,如是。

(很奇怪,藝術館的座廁超微型,比尋常所見矮了小了一半,像小人國裏似的。差點以為被幽了一默,那其實是個裝置)

星期日, 3月 20, 2005

黃永玉八十藝展

終於趕在展覽結束前,往看黃永玉八十藝展。如此大器,如此開闊,一掃心中鬱悶。八十老人,竟還能作如此巨幅,而畫,竟又年輕若此。

人生來會哭,學笑卻不易。黃老的幽默,是把世道人心看到底了。

有一句說得好︰「過自己的生活要孩子氣,過社會的生活,當然要世故。」

學術理論再難不難。做人最難。

轉載︰童年往事

*總以為有快樂童年的人,是幸福的。對有些人來講,快樂童年,是日後能量的泉源;摔倒了,回童年蕩一圈,就爬起來了。對另一些人來講,快樂童年,是日後的包袱─幸福不再;經不起一絲一毫,別說大風大雨,即便毛毛雨,也足夠傷寒。

不過,朋友的童年往事,當屬前者。謝保松,願作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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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往事
周保松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童年。而童年,對於每個人,也各有不同的想像和寄託。活到這個年紀,便慢慢覺得,如果人生如畫,那麼一個人的童年生活,便是畫中那層底色。有趣的是,畫的時候,我們其實並不知道那是底色,更不知道這層底色,對日後的生命有多大影響。真的到了我們知道的時候,畫卻早已成形,底色藏於深處,且混和了其後的諸多雜色,教人欲辨難辨。而追憶往事的那一份心情,自然更是欲辨難辨。

我七歲開始讀書識字。那是鄉村的一所小學,叫上帝廟小學,因為學校的原址是一座上帝廟。印象最深的,是校門前有兩棵大榕樹,樹身要好幾個人才能合抱。兩棵樹不斷向外擴展,將整個操場都覆蓋了。我們的村,叫榕木水,那或許是水邊生有很多榕樹之故。那時沒早餐這概念,母親為哄我上學,會炒些小黃豆,讓我肚子餓時吃。學校離家,有一段路,要穿過阡陌跨過山坡。我邊行邊吃,待到得學校,袋裡的黃豆也便光了。

第一天上學,有體育課,心茫然,因為從來沒聽過「體育」這個詞,不知是什麼東西,只曉得跟著別人跑。後來姐告訴我,我出生不久,其實已經在上帝廟上課,因為她必須每天揹著我上學去。而我極頑劣,常常在她背上大哭,迫她陪我到課室外面玩。那時也有勞動課。記得校園種了一些蓖麻,一種類似芝麻的植物,可以用來榨油。有一次,學校要我們每人負責檢一千粒。對我來說,真是個大挑戰。很多同學都馬虎了事,我卻認認真真的蹲在校園一角,一粒一粒認真的檢,一粒一粒認真的數。待得完成,已是一個下午,腰痛得不能站直,才發覺一千粒加起來,不過大半碗而已。那是平生第一次完成別人交給我的任務。

那時,上學是苦事。不用上學的日子,才是最快樂的。我最喜歡的,是捕魚。我們村前有條河,蜿蜿蜒蜒的,繞著群山流。河不算大,水亦不深。河邊有竹,還有青石板造的小橋。我父親捕魚,在村裡是有名的。但父親在外工作,不常回來。所以,每逢周末的黃昏,我都會到村口等父親。父親騎著車,從遠處的山路過來,時隱時現,初時一小點,漸行漸近,待到跟前,我總有大歡喜,因為快樂的日子又到了。

最直接的捕魚方法,是用釣,並以蚯蚓作餌。蚯蚓易找,隨便往地下一掘,要多少有多少。家裡有釣數十杆,我們沿著河,一杆一杆的下。待下得十多二十杆,長長的一段河,便是我們的天下。黃昏時分,水靜靜的流,村人荷鋤牽牛歸。炊煙四起,夜幕低垂,群山默默。阡陌間有人在挑水,偶爾有小孩的哭聲黑狗的吠聲。我和父親心無旁騖,緊緊的盯著魚杆。釣魚最大的學問,是要懂得何處下釣何時起釣。父親來回走動,利落的揮著魚杆,魚筐中的魚便多起來。我跟在父親身後,幫著上餌取魚,興奮難言。

晚飯過後,父親再帶著我回到河邊,教我游泳。水微暖,天上滿星星,田野中盈溢了蛙叫蟲鳴。父親耐心的托著我,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可以獨立的游為止。父親後來告訴我,那麼小便教我游泳,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怕我被水淹。

除了用釣,亦可以用網網,又或在大雨過後,到河邊魚兒聚集的下水處,直接用魚兜去兜。父親有另一門絕技,是用秘製的魚餌去捉塘虱魚。那一定得在晚上進行,因為父親不想別人偷師。方法是在河邊裝上一個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小魚袋,然後放上魚餌,魚便會聞味而至。一晚下來,好景的話,可以捉得十來斤。父親後來常說,小時候沒吃的,全靠這塘虱將我養大。

但對我來說,最花力氣但卻有最大滿足感的,是自個將田野間的某個水窪堵起來,又或將某段小溪截斷,然後用木盤,將水一下一下的往外撥。待得水乾,裡面的小魚小泥鰍小螃蟹等自可一網打盡。那是另一種快樂──尤其是水愈來愈少,魚在窪中慌張跳動的時刻。

除了捉魚,還有打鳥。每逢冬天,北鳥南飛,一群一群,栖息在林中。父親晚上帶著氣槍,提著手電筒,聯同堂兄,將那熟睡的小鳥,一槍一隻的打下來。那時還小,我只有看的份兒,以及第二天起來吃那美味的雀仔粥。我自己打鳥的方法,只是用木製的彈弓,收獲自然很少。

那時還有很多說不清的玩意。農村的小孩雖然沒有玩具,卻有許許多多好玩的遊戲。幾粒石子,兩根木棍,一塊小布,甚至單是在地上畫一個「飛機大海」,都可以變出不同玩法。那時家裡窮,一個星期才可以吃一次飯,一年才能出縣城逛一次街,很久才可以擔著小木凳去曬谷場看一次電影,又或看一場木偶戲,但日子過得快樂。家裡是地主和父親被打為右派,年幼的我沒什麼大感受。只有間或被人叫「地主仔」的時候,才會憤怒,才會和人打架。

讀完一年級上學期,我的成績很差,數學只得十五分。父親見不是辦法,決定送我到姑媽處讀書。姑媽在另一個縣的一個水庫工作,叫長坡水庫,離我家有七十多公里。那實在是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父親騎車送我去,山路難行,早上出發,黃昏才能到。騎完一天車,父親倦極,要我幫他捶背才能入睡。第二天天未亮,父親便要走,我極不捨。他一手推著車,一手拖著我,默默的行,只有車輪輾地的沙沙聲;間或父親吩咐我兩句,我只懂點頭,想哭,卻不敢讓他知道;一直的行,一直的忍,然後看他上車,看他遠去,眼淚才掉下來。父親很久才能來探我一次,每次都是這樣的不捨,所以印象特深。

水庫,其實是個美麗的大湖。湖水深綠清湛,四周是幽幽的山巒,一層一層,高低起伏,山水相映,是一幅水墨畫。水庫在山上,有條很長的大壩,壩上大大的刻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很遠很遠都看得見。壩下是長坡鎮,鎮只有一條街,幾間商店,一所郵局,一間破書店,一座小旅館,安安靜靜與世無爭的一個地方。

姑丈是水庫的工程師,因此我們住得不錯。我們的房子在水庫邊的山上,推門便見青山。房子的設計,也很特別。那是一個一廳三房的平房,屋中有個小天井。屋前有小庭,庭上有架,種了兩棵葡萄。夏天一到,一串串紅紅的葡萄便垂下來。屋的周圍可以種花,我們主要種了菊花和玫瑰。每天晚飯洗過碗,我便會提水澆花。玫瑰雖美,但總不及菊花生得茁壯。尤其是秋菊盛放時,年紀小小的我,也會花前駐足,細意欣賞。待花開盡,採下來,曬乾,便成了菊花茶。「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是後來才讀到的。

屋邊有個很小的魚塘,我們試過養魚,但沒什麼成果。而且在水庫,從來不愁沒魚吃。我們在屋前屋後種了不同的果樹,有龍眼荔枝香蕉木瓜,還有一小片甘蔗。最記得的,是每逢香蕉成熟時,總會天天去探看哪梳蕉的哪一條已經變黃。有時等不及,青青的便摘下來,埋在木糠中,人工催它早點熟──黃是黃了,味道卻總是不好。農場四處種了大片大片的芒果。春天芒果樹開花,總惹來漫山的蜂。待得芒果成熟,天天爬樹偷摘,那又是另一番樂趣。離家不遠處,我們還有一片菜田,按時令種上不同的蔬菜,還有豆角,南瓜,和鮮紅的辣椒。

我讀的學校,叫長征小學。學校在山腳的小鎮邊,由家裡去,蠻遠的一段路,還要穿過一大片陰沉沉的橡樹林。那一片樹林,流傳不同的鬼怪傳說。每天大清早一個人背著小書包經過,心總是慌慌的,腳步急急的走。第一天上課,又有體育堂,結果將一對新鞋弄丟了。那時每天有一角的早餐錢,我必會跑到鎮上一間小食店,買五分錢的白粥,五分錢的河粉,然後用醬油拌著吃。
在姑媽家,要做家務,煮飯洗碗澆花淋菜等忙個不停。最難忘的,是煮飯。那時當然沒有電飯鍋,也甚少用乾柴,而是用木糠,大概是貪其便宜吧。但木糠不易燃,多煙,所以每次煮飯,總要費不少力氣,弄得手黑面黑,薰得眼淚直流。有次姐去探我,我正在弄飯,一臉汗一臉塵的。她一見我,哇的一聲便哭了,想來好笑。

既然在水庫,最開心的,自然是游泳,又或去偷果子,也會去市集,看人變魔術耍雜技。看電影的機會多了,但依然沒有電影院,只是在吃過飯後,每個人提著一張小木凳,坐在操場看那臨時搭起的電影幕。最喜歡的,是戰爭片,《上甘嶺》、《鐵道游擊隊》、《渡江偵察記》等等,百看不厭。小時候,最大的志願,是當解放軍。冬天時,戴一頂軍綠色的帽,正中釦上一顆紅五星,真是威風得不得了。

二十多年後,故鄉的小河,河道早已淤塞,河水早已污染,魚兒早已消失。青山依舊在,村裡剩下的,卻只有不多的幾個老人,寂守著空蕩蕩的老屋,和那荒蕪多時的良田。年青力壯的,都外出打工,或乾脆搬到城裡去住了。水庫的家,也早已不見蹤影,最為觸目的,是那座倚湖而建的十多層高的豪華渡假酒店。

我是直到現在,在香港這個繁華都市活了那麼多年後,緩緩回首,才有足夠的距離,容我體會那一層不經意著下的底色,是如此明淨動人,如此自由無間。我同時明瞭,我其實不是底色的作者。真正的作者,是故鄉的山山水水和關愛我的人。由是,我感激無言。

2005/3/20; pochungchow@yahoo.com.hk

星期六, 3月 19, 2005

小心眼

今天和平常一樣,上班。和平常一樣,上一整天班,沒碰見一個人,沒說過一句話。

哦,其實這話並不真確。學園裏人頭湧湧,又怎會碰不見一個人。文學式的修辭,太誇張了。我在迷宮般的過道,遇上清潔阿嬸,她問我吃飯未?我說吃了。雖然她沒有別的開場白,我還是喜歡偶遇她。我也在圖書館借書,職員把書給我,我說過唔該。

其實,我還與貞子同房。貞子愛伏髮而睡,睡意酣暢。醒來罵罵學生慵懶,倒頭再睡。我在迷宮中一間沒窗的房間與貞子同行。沒有交談、沒有社交。不見一個人。我影印、我填表、我下班。如此,快三年。我知病所以。我曾經寫過一篇《在愛麗斯夢遊偶遇卡夫卡》,關於我工作的地方。文章不見了,我懷疑我從沒寫過《在愛麗斯夢遊偶遇卡夫卡》。

以上這段文學修辭意味甚濃的開場白,無非是為了以下自辯鋪路。

我說他侮辱了我,我感受傷害。他說,媽的什麼玩意兒?這也算侮辱,我還什麼都沒幹呢﹗

我明白。伊拉克監獄裏被騎在笑騎騎的美軍跨下脫光了屁股,才配稱侮辱。

他說,這麼大年紀,歲數都長到狗屎上了?一點練歷都沒有,活該被淘汰﹗

他說怎麼你只會講權力關係?書讀多了沒用。權力呢家嘢,你信就有,唔信就冇。那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說。

Hey girl you are too sensitive
Hey you are over reacting
Hey you have been thinking too much
Hey you are just so fucking fragile
Hey you, you don’t belong here﹗

我說是我脆弱了,因為我期待尊重。
媽的什麼狗屁尊重,要尊重我們偉大祖國還能富強起來嗎?﹗你好好想想你﹗

我明白。讓我回家好好想想。反省我感受傷害是因為心靈太脆弱了,不合時宜。反省我寫著這篇文字,是出於心胸狹隘,只為出一口鳥氣。反省這些年來自絕於社會、自絕於人際,錯過了在侮辱中茁壯成長的大好機會。我反省,請原諒。

也反省這麼多年一點不思長進。曾經,尋找出路。報館主編手指敲敲桌面,鋪於桌上我思想凝煉成的文字︰文藝青年。意思是you are out。這個社會不需要你。於是寫了這一首︰

「打正旗號─文藝青年 」

嗰啲人飲完茶撩完牙既牙籤
隨手dump係我頭上面
咁啱成個桂冠咁樣
咩咩又斜斜 仲咭手添

自此我每天在家炒炒芥蘭
讀一兩或三回的《七俠五義》、《鏡花緣》
想想把字句被字句的結構意義
然後在撣去馬蒂斯複製畫框邊緣夾縫裏的灰塵時
陽台下迅速移動著一顆顆頭
他們決定來一盤圍棋
國固囚囡因回囿悶開門
那是一盤不輸不贏的棋

那是一個包裹
我退下四重銅鎖把門打開
鏗鏘有聲的
四個字︰文藝青年
被我逐一撿起抱在懷裏
放到鋼琴上一比拼
四個悶聲悶氣的音節
呼嚕呼嚕
是老頭子醒喉嚨吐出的一口濃痰︰
都唔知妳嗡乜春


如今他也稱我文學。如果文學可以是形容詞,那麼小學生做學能測驗圈出同類詞,記得把文學與吾愛女紅與顧影自憐歸在一類。小女子,文筆不錯,可以去搞搞文學─儘管文學教授多為豎在那裏的男人。更男人的男人說,我是來搞搞科學的,有時也搞搞女人。

我想說文學也應科學地搞。但是我心靈脆弱,方寸大失,忘了澄清,其實我也是在搞科學。

佛陀說愛,我說有恨。
不穿衣可以。不用吃飯,更好。

(同場聽歌仔︰AMK《請讓我回家》。多謝AMK多謝晨。)

星期三, 3月 16, 2005

其實,還是在想關於語言……

*在 《獨立媒體》貼了一篇就前文的回應,結果很長氣,越寫越長。

寫這篇看似過把癮的短打,其實還是在想關於語言、關於語言與思考模式。

對於中大近來的授課語言爭拗,作為一個曾經但疏離的中大人,我沒有太大情感上的牽動;對於各位朋友在此作的關於「國際化」的討論,之前想得不多,大家的各種見解,大都同意,但還要消化,未能整理出自己的一套看法。儘管如此,我還是對中大校方執意推行英語授課,不能認同,理由簡單,純粹從用家的經驗角度出發而已。

先作一個較理想化的假設。假設教育的目的是培養學生的思辯能力,使不執於成見,能一再更新認知的模式及內容。要達到這個目的,語言是工具。我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要捨近取遠,放棄一運用自如的工具,而他求於根本未能掌握的工具(不是都說現在學生的英語水平一蟹不如一蟹麼?)。一個贊成中大全面轉用英語授課的老師對我說,教授理論時學生學不懂,問題不在語言,而在於他/她們根本就不懂,即使用中文(廣東話)也不會懂。我沒有去質問他這個結論是否實踐的結果,還是純粹的想當然。但純以邏輯而論,既然學生資質那麼魯鈍,理論說來說去也說不明白,而他/她們的英語又那麼破爛(這不是我的意見,而是提倡英語教學者一直抱持的觀點),用英語教豈非更事倍功半?若這個前提是真確的,那麼用中文(廣東話)這個至少大家用熟的工具,是否相對應有些「渣拿」? ─ 如果讓學生多少能學到些什麼是一個目的的話。

退而回應現實。如果英語授課其中一個原因是出於市場考慮、回應商界的抱怨,那麼邏輯上也不見得說得通。如果學生的英語真破爛如斯,校方的回應應是加強語言的課程。(我不知道現在中大還是否要求會考中英文沒有A的學生必修語言課程。)否則,我看不到有什麼理由令我們相信當市場學、經濟學、科學、歷史、哲學全面用英語來教及討論時,學生的英語能一下子進步神速(天啊,那些課堂是教授專門知識,不是用來讓學生學英文的﹗)。再者,能進入大學的所謂都是尖子生,多數都畢業於英中,那麼如果他/她們的英文真的那麼差,豈非正好反證了英語教學=學好英文的失敗,別忘記他/她們之前用英文學習了起碼七年﹗

當然,以上說法只是回應了其中一個提倡英語授課的原因及其背後的假設,即學生普遍的英文水平都不好,而改用英語授課就能提升英文能力。 (如果學生的英語很好,能自如地運用英文思考,那麼引申出用中還是英的授課語言,討論面向將有所不同,但不是本文想討論的範疇)

好,我繼續想,什麼叫做英文不好。要學會第二(或第三、第四)語言、並能以之思考,本身並非什麼艱深的知識、並不要求有多高的IQ。我想關鍵只在於那種語言在生活的滲透面有多廣,而個體母語的resistance又有多強。

我曾就讀之英中是一完全英語化的環境,不單只上課用英語(除了中文、中史),參加課外活動進行面試,高年級同學也用英語來「嚇窒」低年級同學;sports day 是英語;swimming gala 是英語;煮飯仔做衫仔也是英語。但是,我卻沒有培養出一套英語思維,我只是學會少說話、少活動為妙。從來,我心裏面的聲音,沒有用過英文來做白日夢,沒用過英文來自說自話;即使現在要寫一篇學術論文,思想蘊釀時、肚皮裏打著腹稿的,還是中文(廣東話)(雖然普通話同為我的母語,但既然日常少用,就淡出了)。其中一個原因是踏出學校的環境,我看的是翡翠劇場、港產片、中文報紙、任何說明文件中英並存的我必然選擇中文。以我個人經驗而言,我中文體系的排他性很強,當然也可以說是筆者「自甘墮落」,沒有好好善用那可以學好英語的好環境,讓英語思考模式在我腦內紮根。

初中時,記得有一次,某同學提議,不如我哋傾計都用英文喇……因為我們這些非原小學直升的外來生,總被歧視英語技不如人。好,那就試試吧。Break的時候,煞有介是用英文和同學仔傾偈,卻像做戲,說的話正經了,像做presentation。嘿,因為俏皮話英文說不來。要傾偈,不是沒有說的能力,卻毫無樂趣,先在腦裏打個稿,我想說什麼,然後說出來;詞彙有限,表達不了的,吞下去。越說越少,也越想越少。玩了兩個小息就不玩了。

但是,當我著力在描述自己的中文體系如何頑抗時,我真的可免於學校英語環境的滲透力嗎?我想,當時的我沒有一句說話是不摻雜英文的,我是指英文詞彙。

陣間break去snack shop買包珍珍
嘩,今日啊邊個邊個係swimming gala攞咗個gold medal
今年speech fest妳撿邊首hymn
上堂都唔知佢嗡乜,真係好鬼frustrated
妳明唔明,呢個problem搞到我好煩,搞到我好desperate

這就是我的日常語。如果我們真的是讓language spoken through us,那麼體驗在我這個個體身上的,是兩個系統拉鋸角力的結果,雖然當時的我並沒這份自覺。

然而,走出英文校園,這種語言的混雜卻往往與仍然以中文(廣東話)為主的社會不能順利銜接。簡單如家政堂學的「沙煲盎撐」(唔識寫:p)煎炸炆燉煮,學的都是英文詞彙。當然這裏又涉及一層階級問題,如果我到大百貨公司去買我所需,當然不會有問題,但如果是到街坊小舖,那就難要免多費唇舌了。家政課如此,再專門的學術用語更不用說了。

如果當年的中英文混雜雞碎語(黃碧雲語)是純粹語言角力的結果,那麼我在前一篇提到的icq英文則多了一份自覺。廣東話語法的思考模式,鑲嵌以英文先行的詞彙,運用得得心應手,儘管這是一套「不上枱面」的雞碎語。但也因此,當我一邊用字字斟酌的英文作公務書信來往時,另一邊廂,我用icq英文來作微小的抗衡。所以謂之,騎劫Eng門。

*前一篇引文中的中文詮譯,非我所加,係原文所有。

星期二, 3月 15, 2005

騎劫英門

讀《後殖民誌》「小人者,巧言令色者也」一篇。黃碧雲謂百年前帝英打開中國大門,強行經商,國人始用野雞英文,成一華洋雜處之風貌。有一番鬼要喝牛奶的故事,抄幾句於此︰

「……That fan-kwei (番鬼) talkee (說), “You no can makee so-fashion (不知何解), Catchee milk beong your pidgin (找牛奶是你的事情). You savvy (知道)you catchee one piecee cow makee milk (你拿一牛擠牛奶), hab got one dog look-see he (一隻狗看牛), one piecee woman take careum (一個女人看守). What no can do?” Compladore he too muchee fliten, he cly out one piecee sing-song (管家好害怕,就哭了出來,哭了一首歌).

That cow had die-lo (牛已經死囉), That dog had wailo (狗已經走囉), that woman catchee chilo (女人有孩子囉) --- How can catchee milk? (怎樣弄牛奶?)」(p.72)

看罷大驚,此豈非吾輩廿一世紀操之純熟的icq英文?﹗
順手從打開著的icq對話匣抄來幾句︰

例句(1) let me see see sin (先) and think think la
例句(2) I duno u duno wor
例句(3) soly soly drink tea drink tea :p
例句(4) choy! U ghost-horse la u
例句(5) shit! she's really a fucking 8-paul!

電腦屏幕一邊開著Email介面,打著句句斟酌文法的formal English,左改右改;屏幕另一邊開著icq,說著上面抄錄的icq英文,得心應手,爽﹗

我的腦袋到底在用何種語言、何種語言結構思考─哩?

星期日, 3月 13, 2005

「健康」與「病」

久病之人,開口閉口不免從身體狀況來理解這個世界。我亦不能免。以前「健康」時,每竊笑之,謂如小丸子卡通裏什麼話題都扯回家遭火災的永澤同學、凡出場必 提胃病的潺弱同學仔。當一個人與病或災難劃上等號,身邊人初則同情萬分;久矣,關懷語盡無言以對敬而遠之,也屬人之常情。只有當你/妳自己也成為一個「病 人」。我現在非常體會何以友人經常把身體掛在嘴邊,也明白何以李玉瑩寫專欄,十有九篇,寫病。「病人」需要以寫自療,以寫解咒。

最近看著 「健康」二字,每感困惑。環顧身邊,竟找不著一個「健康」的朋友。友人們身心都經歷著不同程度的損耗,即使一個大家公認「健康」又強壯的運動型朋友,也曾 患良性子宮瘤。我的困惑是,到底是我們的城市太病,病得孕育不出「健康」的居民,還是「健康」從來就只是一種想像,一種對身體最理想狀況的神話式描述?

在 我們慣常用語中,「健康」是與病對立著來用的,一個「健康」的人意味著沒有病,一個病人當然是不「健康」的。但怎樣才算是一個「健康」的人?從來大毛病小 毛病都沒埋過身(這樣的人好像很難找得到吧)?還是指此時此刻無病無痛?但又如何界定病與痛?體態虛弱經常疲累,但沒有什麼可被斷症的嚴重疾病,該算是健 康還是不健康?又或,食得訓得玩得精神充足但體內長著良性腫瘤,又算是健康嗎?

中醫對身體的理解,不存在這種截然的劃分,也似乎較言之成 理。所謂的「健康」,是一種身心平衡調和的狀態,更每每要懂得配合天時地理氣場。即人的狀況從不可能獨善其身,而是與宇宙萬物相繫相生。如此理解身心,不 存在「健康」與病的對立、排斥,而傾向把人看作一流動(也可稱之謂無常)的存在,因為我們經常從平衡致不平衡又或可復得平衡。而不平衡的狀態,亦非必然是 壞事,因為重拾平衡的過程,也可以是學習與成長的過程,我們可變得比以前強壯。因此當我現在說以前「健康」時如何如何,必要打上引號,因為那份「健康」不 過是迷思,只是當時的我讀不懂身心傳遞予我的信息,自詡「健康」。

昨天往做針灸,治療我那條左歪右扭的脊椎及其引發的各種由頭至腳的不平 衡信息。醫師說,針灸治療的原理是刺激穴位,激發人體與生俱來的自我修復能力。這麼說來,推拿、按摩、瑜伽、靜坐等,都是差不多的道理,只不過刺激的程度 不同而已。又或者說,哪一種刺激能喚醒你/妳的修復功能,因人而異。嘿,有點像電腦程式,設計時已編排修復程式,只看你/妳懂不懂得啟動。這種對身體的理 解與想像,比較有趣,我選擇相信。

俯臥床上,背上插著一根根的細針,我想像不出自己是什麼模樣。背上插針,我在想,想起早前讀魯迅,他對 中醫藥的疾惡痛心。一百年前的世道,中醫是迷信、不科學,西方醫學是文明、是救星;我幼年的認知,中醫是四舊,漫畫中舊社會的老婆婆鬼鬼祟祟把藥渣子倒在 別人家門去晦氣,與無知、迷信混為一體。如今時移世易,西方「文明」社會往往更看重這些另類療法,而另類療法的承傳人視之為東方智慧再次抬頭……

中醫、西醫、瑜伽、靜坐,說到底是對身體作的不同論述,「病人」的選擇是信與不信。信者得救。又或,自求多福。

p.s. 去年5月至8月看物理治療,主攻拉頸;9至12月,看脊醫,主正骨;今年2月,試推拿,攻穴位。及至昨天做以針灸為主的綜合治療,一次過做齊三樣,如吃了一枚Kinda出奇蛋般出奇……

星期四, 3月 10, 2005

聽歌仔

Bird Stealing Bread

星期三, 3月 09, 2005

今晚「煲」漫畫

因著這樣和那樣的緣故,一直和《Persepolis》英文版緣慳一面。最近,三聯出了中文版;昨天,終於碰上。三八婦女節,享了不必是婦女也能享有的「三八」八五折優惠。擁書入懷,沾沾自喜。



看事情的眼睛,想事情的腦袋,得以更新蛻變。生命之所以精彩。

星期二, 3月 01, 2005

其實很亢奮




怎麼─
總要到夜如此深
時間才願意慢下來
黑寂
貓子眼睛街角如回力彈球


安坐電腦前
靜聽血液流動
近來 上癮
細枝末節之聲
如浪摩娑大腦皮層
特別妳用咪錄下轉化為數碼經萬維光纖傳進我耳的瀝瀝雨聲
我說亢奮 便亢奮

可我靜靜坐著
其實可以選擇放聲大哭
又或其實可以讀一首詩
任由文字、任由點線
自我而過

如母體中流動之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