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3月 30, 2006

功課夾縫中,到後樓梯抽,一口氣

那天上課,題及伊斯蘭教及多元文化。有同學說,他/她們根沒有選擇(意指沒有依循教義與否的選擇),追問為何,同學答︰因為他/她們都是born into that,只要分析他/她們的心理,即可見一般。

當時聽了,心裏很不舒服。憑什麼來以為自己是在什麼什麼以外?不想我們又是born into哪門子的什麼什麼?都市文化的規條?消費主義?

這種幾近false consciousness的批判,真不知道有何意義?意識形態這個詞本身,也快成了一句空洞但拋擲仍有聲的話語。

也不得已越來越懷疑,人是否真有可能去理解一個不同的人,理解那一套自身規條、利益以外的,種種權利。

「個人就是政治」,一個已被榨乾得幾近爛茶渣的口號,沒辦法,還是指向著一種現實。不必去做些什麼,單是乘一趟地鐵,旁聽一下他人之對話,就經常可以在茶餘飯後之類的話題中,也嗅到權力。強的一方力陳自己的經驗、知識之正確,弱的一方初期嘗試挑戰,但總被大返轉頭,結果就安守於唯唯諾諾;末了,還加幾句教誨,謂之袋錢落你袋。對話者的關係,可以是工友、同事、朋友、姑嫂。

經常會想,如果有那麼一天,所有建構性的不公平(源自性別、年齡、文化、種族等差異)都被規限之後,世上大概就只有兩種人,精的和蠢的。哦,也不妨這樣表述,勁自信和勁自卑的。

在這種跑到後樓梯的狀態裏,難免會想,把一個人身上的理論如衣服般一件件褪下,底子裏或就是關於如何挺起胸膛、理直氣壯來面對這個世界。只是這樣。

所以,把什麼理論放到面前,有時都不太重要,重點是︰你能否相信人?

也正因為如此,每讀到一些人在發熱發亮,都會特別珍視。前兩天,讀完書,太累,就在半夜裏把《兄弟》(上)讀完,濕了一小塊枕頭。但在人裏頭觸碰到一些會發光的東西,哪怕只是一閃而過,也是足以讓人珍視的。

這一段予我的力量最是振撼︰

「然後高大魁梧的宋凡平揹著李光頭的父親走去了,當初的情景比後來李光頭遊街時還要轟動,一個渾身糞便的活人揹著一個渾身糞便的死人,他們身上的糞便一路往下掉,陣陣臭氣飄過了兩條大街和一條小巷。差不多有兩千多人前來觀賞,有一百多個人叫嚷著他們的鞋被踩掉了,有十多個女人叫嚷著被下流男人摸了屁股,還有幾個男人一路上破口大罵,他們口袋裏的香菸被人偷走了。在兩千多人的浩浩蕩蕩裏,李光頭前後兩個父親來到了李光頭的家門口。」 (頁38)

我想是因為我特愛屎的意象。同是從屎裏走來的人,我看到什麼叫選擇。就算只是一種文字建構,也叫人心一寛。周身屎還能嚮往美好,總是好的。

也是碰巧︰

「當年的烈士就義正在被眾多後人在茶餘飯後訕笑,而死者中的他似乎更有可笑的理由。他是一個有錢人,因為新派兒子的影響,因為尖銳社會危機的觸動,他決意向自己所屬的階級挑戰。他把自己的好馬、煙土、田地以及所有的家產拿出來分配給窮人,捐贈給革命的軍隊,成為了自己熟悉的陌生人。但是他得到的回報竟是一些造反的農民把他當作地主,當作革命的對象,給了他一顆子彈。在那個混亂的年代,這樣的事故沒法完全避免。
……
他一頭栽倒在土坑裏的時候,他所熱愛著的人們終究沒來幫上他多少忙,而且以後沒有人為他樹碑、立傳、追封或者給予特別的思念,因此他的這一段故事完全成了他個人的事,是完全個人性的選擇。他是一個果斷消滅自己既得利益的富翁,是一個決然背棄了另一些自我的自我,完全違反著某些社會常理和常規。……他的生和死,證明了個人的自由選擇權利。
……
我們知道他不是天外來客,這位無名死者仍然是時勢造就的一個社會人,仍然受到更高層次上的社會制約─在更大範圍的社會需要大義的時候,需要英雄的時候,需要一些忘我者來概然拯救的時候。這樣的時候是人類理想的復活節。他和很多人一樣,他們個人化的精神高蹈,不過是整體利益所需要的一種物質化社會自救行動,與自私一樣在人類生中同屬自然現象。如果我們再一次展開生物學的想像,那麼這種精神的復活就像一個人體在生理失衡的時候,會表現出種種自我修復機能,包括白血球的突然增生,直到它的數目達到健康所必須的標準。

對於人來說只有一次的生命,常常成為社會大局轉危為安的局部犧牲。這是一種殘酷,即使犧牲可以得到榮耀的回報,對於死者來說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但是如果沒有這種殘酷,如果社會的自我修復功能因為這或那種原因而被完全扼殺,到了那個時候,人類這個盤踞於地球或聚或散或伸或縮或鬧或靜並且已經向太空伸出了觸鬚的生物體,就只有無可避免地崩潰和腐爛。正是因為這一點,面對當年的一聲槍響,我決不會參加茶餘飯後那種哄笑。」(韓少功,《閱讀的年輪》─「熟悉的陌生人」)

5 Comments:

At 11:59 上午, Blogger sc said...

「沒有選擇」或 born into甚麼, 用在別人身上可以是定型, 用在自己身上則可以是一種開脫 (沒有選擇, 也就沒有責任). 沒矛盾, 和諧得要命。

而所謂「生命力」, 大抵是體現在(向周遭的權力)說不的時候?

 
At 5:20 下午, Anonymous 匿名 said...

能想像到跟現在生活不同的生活是據說所謂現代的特徵,至於妳的學生是不是能否既born into it又能超脫它,Islamics是不是born into it卻不能想像到另一種生活,就不得而知了。

 
At 10:42 下午, Blogger 熊一豆 said...

yanlaptak,那個是我的同學,不是學生。

思存,一直想問你對"公因數、臨時建築以及兔子"一篇的想法。嘿,這本書,我看得很慢,續完又續。

 
At 11:27 下午, Blogger 熊一豆 said...

myrhyme,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從中大畢業 :p

嗯……那本書,還有幾頁終於看完,明天拿去還吧。recall你的那個,可能就是我。

 
At 9:45 下午, Anonymous 匿名 said...

i spent few hrs n finished the book a of "br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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