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鬥年頭
星期二, 11月 30, 2004
星期三, 11月 24, 2004
星期一, 11月 22, 2004
自助本地遊(第一回)─黃泥頭之廣源村
石硤尾村
黃昏時分的廣源村
跳上86號巴士往黃泥頭─一個於我意識地圖還不存在的地方。連約莫在哪一區也說不上,完全無從預設。正好符合我要去重新認識這個已住了廿年的城市的原意。
從美孚出發,取道元州街轉南昌街到深水埗石硤尾,然後上龍翔道入新界。平日從美孚出鬧市,多行青山道,至嘉頓即轉入大埔道,再上彌敦道,一條直路剖過九龍半島的心臟地帶。其他的,不需要也無從知道。
但今天不同。以前,我知道有石硤尾村,卻不知道裏面有條窩仔街;我知道百廢待拆的美荷樓及其他,卻不知石硤尾舊村那獨有的粗糙形態,及地面每戶門外那不知作何用途的通花磚牆。生活於我們的城市,一條巴士路線即規限決定了我對哪個地方應該有哪種印象。更遑論更多的時候選擇與地面隔絕的地鐵,快!快!快!生活邏輯與經濟效益揉合得天衣無縫。(哦,是最近流行的填充題─核心價值)
你/妳或會說,不是還長著兩條腿嗎,用走的還不隨你/妳到處走到處看?對了,這正是我接著要說的,關於我們城市道路設計對使用者的極不友善。有一次,為了到龍翔道瞭望台拍攝俯瞰九龍塘的樓叢如海火車如蛇,從石硤尾地鐵站徒步而上。深切的體會,路雖然是人走出來的,但築出來的路卻不一定適合人行。公路是行者的逗號、句號,有時甚至是驚嘆號。記得烈日當空站在巨獸般的天橋底,身前身後是捲起滿臉塵土的車輛疾馳。就這般乾耗著,吸著廢氣眯著眼等右面來的停下再等左面的。偏那行人綠燈是為「御風而行」之人所設,害得我拎著攝錄機、背著腳架還要跑9秒9。年老體弱者,這種馬路還是不過為妙。還有,選擇了走公路的左面或右面之後,最好不要忽發奇想轉軚。否則,明明近在咫尺的對面,卻要兜老大一個圈,或攀天橋或鑽隧道方可抵達。
或有聲音會說︰唔去呢D冇人行既地方,咪冇事囉 (對偶句︰何秀蘭主持之節目─唔犯法咪無事囉)。
但我的巴士自助遊卻印證了我城道路的極不友善,並非只存在於那種「明知冇人行,偏向山邊行」的經驗。
出了獅子山隧道,沿途體驗的就是這個城市規劃想像力的極度蒼白。瀝源、禾輋、第一城、銀城、威爾斯、愉翠苑……還有名字好玩但同樣面目模糊的牛皮沙新村,每個名字代表一個劃地為界的聚集點,矚目所見是樓、樓、樓之外,還是樓;分別只是新與舊、私有還是公有、大或小、落地玻璃是綠還是啡。連結一個聚集點與另一個聚集點的,就正是我上面提到的極不友善的行人路、規範人過馬路的圍欄、天橋、隧道,與廢氣塵沙。所以,沿途看不見人在活動,或說,幾乎看不見什麼人。又有聲音會跳出來說︰要看人,要看人的活動,就應該到商場去看嘛,裏面的人可多著哩,什麼都有得看;放著那麼多交通工具不用,幹嘛要用走的呢?
是呀,我剛才提到的樓樓樓,更準確應稱之為城堡─居住的是城堡,消費也是在城堡。(打一個岔,平日放工回家若使用路面交通,每經過昇悅居、宇晴軒等,總會被外圍那堵拒(窮)人千里外的巨牆嚇倒,那不是木馬屠城記裏的城牆是什麼?怪不得還會有「君臨天下」這樣的嚇人名字跑出來!)城堡裏面規劃得井井有條,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該走哪條路,看什麼吃什麼玩什麼買什麼賣什麼都悉心為您準備好,緩跑徑上不得玩滑板踢皮球,點綴其中的草地是看的不能踩……我們生活的內容就是由這些「無微不至」賦予形實。
城堡與城堡之間,也在努力消滅彼此間的差異。在東涌行一個大型商場和在銅鑼灣的分別不會太大,都是那些名字那些店鋪。很悶嗎?換個角度想想,在東涌就能買到和銅鑼灣一樣的商品,那得省下多少時間?多好!我們的語言還未能與時並進,「行街睇戲唱K直落」裏的「街」其實是言不符實(大概只有旺角銅鑼灣的行人專用區除外),我們的城市是把「遊蕩者」徹底放逐了。
一邊寫就發現自己像是在為SimCity與SimCitizen的遊戲設計解話。只可惜,我們的政府就連玩SimCity都只能玩出最缺乏想像力最悶蛋的版本。最近在看規劃署去年出版的「海港及海旁地區規劃研究」,原來我們政府的最長遠最理想目標是把維港兩岸的海旁以長廊形式全部連結起來,九龍部份由長沙灣一直連到鯉魚門。為什麼有海就一定要建長廊?為什麼一定要連結起來?─且勿論實際上有否可能。報告另一核心概念是景點要集中,不單是地皮要分區域集中用途,還指應把具歷史文化價值的建築群集中起來,為的是方便觀光遊覽,報告中引用被搬移至赤柱的美利樓為仿傚例子。從這個邏輯延伸出來的,就是要發展交通網絡(天啊,香港的交通還不夠四通八達嗎?!)為什麼旅遊一定要鼓勵點到點的交通網絡?為什麼一定要那麼「方便」?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地標與地標之間,就沒有東西可看了嗎?
……
說得也是,如果整個城市都按照割裂式城堡去發展的話,的而且確,不存在中間與過程。那麼政府應該致力發展的不是海陸空交通網絡,而是發明叮噹的「隨意門」。
到了終站,有那麼一條黃泥頭村,看上去和新界其他起滿密麻麻兩三層村屋的村子沒什麼兩樣。吸引我的倒是附近的廣源村。一排Y型屋苑在後,前面是依山勢而建有層次分布的公共空間,中間為空地,小廣場上立著一個小鐘樓,拾級而下,外圍環以小商鋪,食肆酒樓;再往下去,有社區中心、禮堂,最底是球場。最特別的是這些建築群,均是以小啡磚砌成的矮屋,有別於其他(我所見過)房委會轄下屋苑用料設計的平板乏味醜陋。矮小的建築物、和暖的顏色、有層次的間隔,打造了一個輕鬆、愜意,容易融入的空間。我這個外來者穿梭往返其中,樂得自在,一點不招來奇異目光打量。小孩子在廣闊的空地上奔跑玩耍,室內體育場地額滿了,就在場館外的空地照打羽毛球、踢皮球。成年人聚在樹下吹吹水、講波講超市減價貨,下棋、論政,等等。反正,晚燈初升下,是一幅熱熱鬧鬧的生活圖。你/妳或會說,有什麼特別嗎?這在所有公屋居屋都可找到。首先,我想不同的空間規劃與處理,的確會開啟一種不同的氣氛;另外,我想我是給那逾一小時的沿車所見所想弄得心翳極了,忽然走進極旺的人氣之中,實在禁不住情緒反彈。
從網上找到資料,廣源邨屬於租者有其屋計劃,零一年開始售賣。不知廣源村未作銷售前,是否已有今天這般的規劃與設計?
星期五, 11月 19, 2004
葉子
早晨在此樹下練太極
斌仔上星期亮相電視,「安樂死」又掀起了微弱的討論。當然,很快,一如其他新聞,又復歸平靜。媒體做了媒體要做的事,被觸動情感的人,發表了要發表的說話。斌仔,繼續躺在屬於他的整個天地,繼續。為我們背負泛人道主義的良心。
「安樂死」,多麼別扭荒誔的名詞,是現代文明與醫學制度的夾縫才生得出的怪胎。生有時,死亦有時;死亡,本是最自然的事,一朶花自有其謝時,一片葉自有其落時。不去強求,也無從強留。腦幹壞死了,脊椎壞死了,本就不具備生的條件,這和自殺根本是兩碼子事。但現代醫學(及其背後整套價值與制度)了不起,夠格和閰王拗手瓜。
沒人能否定,現代醫學從死亡邊緣搶下了多少性命,暫緩了多少家庭的大悲大痛,換取以漫長的用病與藥填寫的生命狀態。身子不能動了,給床或椅裝上輪子;心臟不好了,裏面加塊金屬幫它跳動;呼吸不了了,把氧氣送到肺裏去;腦子壞了……這個現在還沒想到法子。但我還是不敢妄下判斷,現代醫學在這些情況到底是延長了生命,還是延長了死亡。當然,我們也不能否定有人的確非常戀棧這個世界,只要一息尚存,哪怕全仗儀器附助,也要抓緊生命。這當然沒問題。問題是若不呢?生,已不存在自然,想不到連死,也不得自然。其實,又何必高姿態美其名曰「安樂」,能自自然然,不是更本份。
有一次在樹下練太極拳,一陣風來,吹落枯去的葉子,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剛好落在我面前的樹幹上,就斜躺在那兒,停住了。忽然,心中一下開闊,似對「自然的存在」有所體會,雖然還是伴隨著淡淡的哀傷。過兩天去,枯葉仍躺在那兒。再過兩天去,落到了地上。再去,不見了。
星期二, 11月 16, 2004
我的校園生活
校園復歸平靜,經過兩天的畢業禮擾攘之後。那兩天裏,真算得車水馬龍,連交通警都要在校外的要道疏導交通。校園可以說是瀰漫著古怪的歡快。一大早,就看見一家子一家子的人湧進學校,幾乎每一家總有白髮蒼蒼老者,扶著拐杖,穿上明顯與身體還未磨合體貼的老西,跟在大隊人馬之後,神情略現緊張。多麼隆重、舉家上下珍而重之的日子!冷眼旁觀,只看得我心酸。
自己學士碩士畢業,都逃過了畢業禮,因為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原因要自己侷促(那件滿布扣針孔的袍要多難才能穩固在身上!)在那種場合坐(悶)上幾小時。現在想來,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對父母的虧欠,雖然他/她們嘴上不說,但我猜他/她們心中還是懸著那麼一幅女兒畢業了的圓滿圖像。
現在做父母長輩的,大概十多廿年心血(當然還有血汗錢)等的就是這麼一天。我有一個同事,孩子才小學二年級,就已每天為他要做到十點十一點的功課擔憂得面如菜色;每天幾通電話,總離不開學校功課興趣班。同事自己也意識到問題所在,卻不能自拔,苦了孩子也苦了媽媽。一家大小都在為教統局服務,卻是為的什麼?十多年苦讀、佔用那麼多ram去裝載廢問廢答、花那麼多青春去做無謂的消耗,就為等這麼一天終於可以抛開厭惡已極的書本?
然後……
然後拿著這張沾滿一家淚與汗的入場券……真正的戰場才正式展開!難怪AIA能緊貼市場,拍出那BB槍聲一響就墮地爬跑惡鬥的惡夢廣告。
「三三四」、「通識教育」,大概還有更多的新名詞陸續有來。看著任職中學老師的朋友被制度壓得彎下了腰還要不停「充實自己」,看著為人父母的同事愁眉不展周身骨痛,看著每晚窗外百家燈火陪著我一起「挨夜」的小朋友,看著那麼多有心之士在制度門外大聲疾呼……那座大山卻依然紋風不動,山上錄音機還在播︰早晨早晨,大家好,我們非常關心教育事業,我們非常關心老人家,我們非常關心弱勢群體……
山推不倒,至少……至少把錄音機的電源關掉,可以嗎?電源一下子關不掉,至少……至少令機件故障,聲帶不能流暢播放,可以嗎?所謂的介入點,在哪兒?想起長毛,想起他入制後被各種力量的牽扯拉制,實在不能夠太樂觀。還是在想,有關介入點及其可能。
回到清靜了的校園,意外地在學術廊發現了賣書的攤檔。這裏學生搞的攤檔,甚少有賣書的,即使有,也以工具書為主,所以沒抱什麼期望,只是前去好奇一下而已。原來是和榆林合作,拿的基本全是大陸書。不過,看來入貨沒有太明確方向,有點像胡亂執藥,什麼都來一點;阿Q躺在海明威身旁,克林頓與希拉利的自傳從幾本電影書中奪圍而出。不過亂有亂的樂趣,像尋寶。竟然,在《交換日記》旁邊驚遇戴錦華的舊著新編,還在另一角落發現了德勒茲的《時間─影像》。雖然對譯文總是有所保留,但還是如獲至寶一下搶進懷裏。
然後才發覺,原來買電影相關書籍,於我更像是一種本能反應 ─ 儘管我已有太多理由去質疑自己現在對影像世界的熱切。還愛電影嗎?連打下這幾隻字都有點汗顏。這幾年進出電影院的次數也算得出,要看未看的名單與日俱增。只能借重溫當年那低調的熱情,來一點微弱的肯定。是呀,低調的熱情,足以支撐著我一丁友一星期幾次老大遠從中大出到灣仔,看那一幕幕的經典,當然也有悶得要睡又不甘心睡的博鬥情景。至今,歐洲新浪潮(當然還有其他,不一一盡錄)還是與林百欣影院獨特的氣味混為一體於我的記憶。真的很懷念。如今,林百欣變成了agnes b,新裝修的氣味蓋過了我的記憶。已不太清楚,陪伴agnes b一代成長的,是些什麼電影,有怎樣的記憶。
最近還需要思考的,是繼續讀書的話,還是電影嗎?
星期一, 11月 15, 2004
coding problem
把網頁的名字從中文改為英文,以為解決了coding的問題。但發現原來comment page仍是需要手動把檢視轉為Unicode。聯絡過幾次網站管理人,卻說一切正常。大概英文系統及mac用家就沒有coding的問題。寄居始終很麻煩,長遠還是該有一個自己的窩。
星期日, 11月 14, 2004
星期天下午……
難得可以安安穩穩在家度過星期天下午。搬家後,好像還沒怎麼享受過一個溢滿陽光的寧靜午後。沏好一杯玫瑰花茶,捧起剛到手David B. 新鮮熱賣的第一本中譯本。
最親近的人離開香港三個多月了,開始習慣了打點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與生活。越洋那一端的一顰一笑,總牽動著這兒的神經。每天早上起來icq一個:-),可以是鬆一口氣的一天;一個:-(,心便自然萌生陰霾。反之亦然。兩個超負能量的人走在一起,隔了個太平洋還能發勁牽引,卻奇怪不能負負得正?!
頭一個月裏更要適應同時打兩份工。一冷一熱,果真水裏火裏般割裂。幹了近四年的零社交工作,太習慣面對四壁冷牆一天可以說不上一句話,忽然置身鬧哄哄的人群中,不免受寵若驚頭腦發熱,一時找不到自身的縱軸。但總算大致穩定了下來。太平洋的這一端和那一端,都是。
但星期天總不是一個容易打發的日子。一個星期裏面,星期六是最可愛的,既是假期,同時又有星期日打底;而星期日本身卻是「夕陽無限好」(這好像是張愛玲對星期天的註腳?忘了……)。另外,星期天這個所謂休息日,是一個星期裏面的越軌,從緊密規範的日程裏掉了出來(連電視劇也放假),矜貴地捧在手裏,卻不知道拿它怎麼是好。所以總找藉口往外跑,免得面對那一連串惘然不安。
但今天,心定了一點。早上學太極拳,師父教落太極的根本不在拳,而在一個「鬆」字。整個目的在於學省力,即一抬手一提腿全不用力,自然能收養生之效。連基本如走路,也要從頭學曉不用力,如行雲流水(很美的對身體運動的想像)。哈,這大概就是武俠小說裏的所謂輕功了吧?!師父今天很雀躍,說她最近練拳有新體悟,進入一非常「舒服」的境界,雖然那份飄飄然只短暫維持半分鐘,但已足夠她歡快五天之久。她說,大概吸食毒品追求的就是類似的high。她說的時候,那份喜悅依然溢於言表,連帶我們一群學生也沾染了一點「無端的快樂」。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除了擺上枱面的語言,更有趣的是暗啞底的能量比拼或交流。前幾天跟一個海鮮店老闆娘做訪問,說起去年沙士期間的慘淡經營,最意想不到的竟然是,她說一過了7‧1,生意立即回升一成;她說客人們跟她講,經歷了那一天,香港人的信心回來了,一洗頹氣,所以願意外出消費。老闆娘說依然為當時大家的氣氛所感動,說罷更眼紅紅哽咽起來。我也無可逃避地為她的情緒感染,陪著她一起想像那既可愛又現實的香港人。當然,對照一年後的當下,更甚的是可憐。
啊,該回到一開頭說的那本漫畫了。對於已慣讀David B. 法文原著或英譯本的人來說,這本譯名本地味濃厚的《痛到癲》捧在手中或會有點不是味兒,但對於我這個新讀者來說,已足以教我懾服於作者的黑白強力世界及其挖得坦蕩蕩的家族歷史。不過,漫畫雖印刷精美、用紙講究(HK$85),但訂裝卻極馬虎,才讀到第11頁,就零零丁丁地散下一頁來,真教人難受。
一口氣讀完,沉浸在那逼視著讀者的黑白世界不能平伏,遂到樓下公園散步。才走兩步,毅然見穿過樹枝、越過高架路燈的遠處,竟還掛著黃澄澄半個鹹蛋黃;正驚奇著天不都快黑齊了嗎,多走幾步,那半圓的黃澄澄竟變幻顏色成熒光紅,原來是某處又多了一幢什麼商廈,頭上頂著個半圓的麗光時計……
未來的西九龍,又會為我們的城市再製造多些個星星月亮太陽的幻象嗎?
星期五, 11月 12, 2004
想像想像
當然,不論你/妳自覺與否,我們都無可避免活在以想像打造的世界,亦同樣憑藉想像來介入那個大家行動其中的世界。深水埗區是一種想像,大澳漁村是一種想像,國家是一種想像,民族是一種想像,革命是一種想像,生是一種想像,死又是一種想像。每一份想像,決定著我們接下來的行動。龐雜的認知體系建立的過程,不可能建基於純粹的個人第一身驗證(例如不必提著兩腿跑遍中國的名山大川大街小巷,卻能夠對中國有一個整體的想像,並且毫不置疑),而絶大部分是來自在文化中漂蕩沉澱的各種想像相互角力的結果,而這份結果更每每倒過頭來影響了即使有的第一身驗證。在權力高度集中的文化時空中,往往某一整套的想像獨霸武林,把挑戰者全壓倒五指山下,使該一整套想像成為使用者們幾乎相同並唯一的想像,而最高境界是使用家們再不相信別的想像存在的可能。
那麼,當我們的政府高度提倡發展創意工業,提升青年人的想像力時,拉動他/她們的又是一種什麼想像?
你/妳或會說,這裏說的「想像」所指,不就是「真理」,不就是意識型態,不就是論述,不就是文本……不就是又一場再命名的文字遊戲。或許是的。但每一次的語言更替,就是一場想像的轉移更替,鬆動(當然,也會有收窄的不幸時候)一小塊未為人知的想像領域,然後,誘發行動落實於外在世界,推動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如果真的曾有一個愚公,又真的曾(想)移過一座山,那麼我樂意相信他一定對被移後之山有極強烈的想像。
當然,我也很清楚這些別人都早已用不同的說法說過了。那為什麼還要像做數學練習題般,用自己的方法再演算一遍,然後煞有介是地名之曰「想像」?只簡單地因為在個人的層面,「想像」二字近來於我的認知體系中,起了鬆動想像的作用,如開了一扇新的窗,對既有認知照出一種新面目(或許會引領我走一條之前沒想過要走或可以走的路)。 不過,這種更替的遊戲也很像對抗頑疾之用藥。每次新藥試用,一開頭總有靈機閃動的驚喜(以為找到世界的答案!),但卻很快用舊(世界還是那個模樣),又要再開發新的新藥。也就是說,那一扇窗開啟的光,只是曇花一現,要捕捉的就是那一閃動間的靈光。所以,尋找新的文字鬆動新的想像,是持續的修煉。這也就大概是詩人們對煉金術的著迷嚮往。
早前看一港台製作講晚年人生之節目,因中途加入,節目名稱編排等不詳,只看了訪問日本老人之生活部分,意圖投射一份積極的對老與死的想像。其中一八十多歲老伯,依然參加田徑賽,破老人跳高紀錄。他笑著對鏡頭說,寄望在九十歲時參加最後一次比賽,然後笑著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之時,要感謝所有人,感謝世上一切。鏡頭在陽光、運動場、笑容、兒孫的活潑跳動間遊移。如此對老與死的想像,在我們文化中鮮有出現。個人記憶中,好像只在老莊哲學中,讀過為死者擊樂笑樂的圖像。我對日本文化缺乏認識,不知這般對生命的看法在日本傳統中有什麼承傳,只記得在黑澤明之《夢》裏的最後一個故事,看過那麼一個意圖慰藉人心的晚年烏托村。
回到那個電視節目,鏡頭攝下的那群健康、充滿活力的八、九十歲日本老人,看來雖非來自非富則貴的上層家庭,但起碼必定不必為兩餐煩惱,生活空間舒適,有朋友、親人照顧,所以能夠打打木球、玩玩田徑,一方面發展自己的興趣,一方面保持健康。這些畫面,的確能把我們對老與死的想像從貫常的孤寂枯敗、悲愴傷懷中拯救出來。 但是不禁要問,這麼一幅可取的圖像,若要移植到我們的文化中,之前要走的該是多遠的距離。假若要那些靠綜援度日、執紙皮過活、在擠逼不堪的病床中苟延的老人(這在我們的社會中,絕對不是少數)笑著面對餘下的日子,笑著離開這個世界,是否太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涼薄?那麼,在鬆動對老對死的想像之前,大概先要有相對完善的醫療福利制度、有把老人納入社會而非排斥的各種社交活動(不是明星到老人院探訪的那種)、甚至對疾病隱喻的反思(例如為什麼死亡率同樣高的心臟病血壓高相對沒那麼可怕,癌病就是「癌魔」?),從而找到針對性的改善……這一切須在外部世界落實的行動,又應先靠哪一種想像來引領?
而上面談的這些問題只是一個較好社會的其中一環而已。若現有的(較好社會的)想像已用舊失去生命,那麼該找什麼新的詞彙?若找到了,又如何植入現有僵化但牢固的體制,使之發酵,而最終能達致轉變(即使很小很小)?
很很很很很長遠的功課。但總要做。
星期二, 11月 09, 2004
開始博客
今天剛從mypaper搬過來,才親自體會不同的媒介如何塑造、影響一個人的思考與寫作,也就是說不同網路媒體開創了何種可能與設下何種局限。
作為blog新手,體會了這項網路技術所容許的寬鬆、隨意、與設想讀者較接近的寫作。mypaper的設計形式,傾向催生一篇篇的文章或文學作品,而不是一種與人談話的寫作心情。
九月以來,一直在病中體會生命,隨著身體的痛與麻而來的,是不盡的情緒起伏,如一杯運載中的溫吞水。從來身和心就不應被分家。於是重拾了文字,也重拾了線條。 還在念書的時候,也曾下決心學畫畫,但總是在刻板苦悶的素描臨摹前掉了頭。在那段極短的訓練腦與眼與手配合的臨摹年代,想像力是蒼白的,慢慢地也就沒了興趣。沒想過在身心均臨臨界點的日子,某些力量又回來了。愛煞黑與白線條構造的世界,也試過著一點顏色,卻馬上不是那回事。作罷,還是繼續發現我的黑與白。
星期日, 11月 07, 2004
星期三, 11月 03, 2004
鯉魚門‧上海‧語言
最近在鯉魚門做研究。首次接觸寮屋區。初遇,眼睛實在無法在短時間內整理出這些建築群的結構。連綿開展的房子都是有機體,可以隨著居者的意願(當然有時也包括拳頭夠硬聲音夠響的客觀條件)擴張變形。明明是死角的位置一轉彎,又開出一條駁一條的九曲十三彎;在最意想不到的窄道,竟然轉出一條樓梯,或上或下,一層連一層,又已是好幾戶人家。
並非家家戶戶都裝有空調,窗戶也不一定能開,所以大部份房子室內光線黝暗,當然也焗熱。於是,很多的活動都移至室外。於是門外的小園子發展起來,天台發展起來;能納涼,能洗頭、洗衫,能種植,能堆放收集起來的空瓶空罐,也能攤曬掏空了的貝類。不知名的雜物鋪陳,理不出所以然的空間劃分及運用,是這個居住環境釋放出的可能。寫到這兒,想起居住現代高層建築的經驗(無論是公屋居屋私屋),不只是藝術作品失卻其獨一無二,居住空間亦然。我住16樓C座和其他所有樓層C座是渾然一樣的空間,我不必親身探訪也對那一家家每一角落、每一房間的位置瞭若指掌;再推下去,順應相近的邏輯,近窗安置沙發,電視組合櫃也就跟著來了,諸如此類(除非你/妳特較勁,偏要在廁所所在煮飯做菜);而我正處於他/她們之上之下,在差不多少的位置做著大概也差不離的事……每次想到,總覺得要起雞皮。
不過,請別誤會我這樣寫,接下來就要為褒鄉村貶現代的二元論述推波助瀾。不,請別誤會。
或有人會把寮屋生活看作不可取的「骯髒貧困」,也會有人將之標榜為應予保存的「文化特色」─ 純樸、富人情味。但兩種說法都是取其一點而統領全盤的對生活的想像。但生活,一個多面向展現的總和,能收編於單一價值的想像嗎?
住寮屋,有很多誘因使人走出內歛的私人空間,和他/她人的距離自當會縮短,但除了能衍生現代住屋經常被詬病欠缺的「人情味」,爭執磨擦也是相輔相承的;而且一些生活的基本操作相對地亦的確需要多花幾分氣力。但我這樣寫,也不是想說什麼凡事皆有其好與壞的一面這種說了等於沒說的話。我想指出的是每一不同的環境生活,都有其自身獨特的展現方式及從屬的限制(當然也因而打造了生活其中的人),而當中也可以是充滿矛盾與張力的。因而,不必也不能放到同一把天平上去秤個好壞,儘管省神省力的二元對立思維及解決問題方法總是充滿誘惑。
「貧窮」這個其實相對的價值在我們當下的文化裏,最典型對外的想像大概是發展中國家那些挺著大肚子目光空洞的小孩,對內的想像大概是板間房、疊疊床、髒和亂;而後是什麼?大概慘、可憐概括了相關的全部想像(哈,忽然想起了港台製作讓港人聊以自慰的《生活逼人來》)。當我向土生土長的香港朋友述說兒時在上海的生活時,總有那麼一點惶恐,生怕他/她們會以「可憐天下父母心」的想像來理解我那沒有電視、沒有冰箱、老爸真的做就三十六元一個月、月尾要跟鄰居「度水」周轉、衣服自己做、過年要排隊輪芝麻紅豆的童年。很難去解釋,於那框架底下生活的我,其實渡過一個極愉快且富足的童年,並且從來沒有主動或被動地定位於「窮人」。但當我興奮地說著童年如何如何快樂之時,又產生另一重擔憂,怕自己的表述會落入另一窠臼─我很窮,但我很快樂!(又或,物質匱乏的年代,精神生活總是富足些,人情味總是濃些云云。真的暈暈:p)
話之所以說得那麼辛苦,連帶這篇文字也要建立於不住的否定來自我申辯,歸根究底,源於我們的語言太抽象而其附屬的想像又太單一一統,且排斥性極強。從排他的二元對立慣性思維,想起Borges於小說中嘗試想像幾種不同時間同時存在的可能。我們的語言,容許我們同時想像各種不同的存在嗎?
(整理照片時,才發現自己只用了眼睛來記錄區內建築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