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糕
此地沒什麼親戚,大時大節固然不免見點冷清,但也有好,把大熱大鬧調稀薄些。家中兩老上街逛逛去,我就獨個兒看梅蘭芳的《洛神》(吳祖光導演,1955)。他(差點給打了個「她」字)當年已屆六十一,體態身段自不免略顯臃腫,但眼波流轉之處,依舊韻致猶生。我不懂戲,卻也被那鶴唳宛轉牽動,追想最好的時光。吾輩生也晚,錯過許多。
(《天女散花》,梅蘭芳飾天女)
又想起早前港台人物專輯─白雪仙。那一兩代藝人,生命和演藝都合到一塊兒去,所以煥發的能量,也比常人倍。常言道,俊女子演來風流才子,比真鬚眉更能風靡萬千女兒心;俊男子演旦角又更見嬌態更懂男人癡。可曾有,任劍輝這樣的女子,配過梅蘭芳這樣的男子?
肚子餓了,只得自己煎糕吃。
哎呀呀,都好久不進廚房了。我是把歲數倒過來活了。才幾歲小人兒,客來招待問候,泡茶奉糕,禮數十足;被稱為老人精,以為長大必世故。再有,搬個小板凳,把撲上麵粉麵包糠的豬排、和了牛肉碎的土豆餅子,下到鍋裏,炸得金黃噴香。卻越大越退化,人事方面固然嘴皮子啞巴了不懂討好;手腳也越大越笨,越長越不動。要是也有人買懶,那我可就發大財了。
要說懶嘛,在我看來,除了極可能脊樑上真長出條懶筋,主要還是心境。所以我,經常嘮叨能量。能量流失,不當那塌拉著的豬油糕子再往脖子上掛一圈餅兒,還真不成。
這兩個月,心有點開了,就心血來潮,招呼朋友家來包餛飩。結果徒具其形,餡兒給弄砸了。明明放了好些調味,但入口還是平淡無趣 (我媽更妙,嘗後說,那是做給糖尿病人吃的),難為了那些朋友,還要稱道不錯不錯。
我邊煎著紅豆糕、荸薺糕,就決心以後更要以好心情弄些吃的,以慰這群勇敢的試食者。
口味的變化也著實大,且身不由己。明明去年這個時候,還是用鼻頭一嗅之下,堅決地把荸薺糕移開;現下兒,卻對荸薺的清甜,欲罷不能了。
我是極愛各色糕點的。小時候笨笨地很喜歡吃一種雲片糕。味道算不上特別,乾乾粉粉的,一不小心很容易噎著;但我愛那包裝的紅紙,有一種很世俗的喜氣洋洋。好吃的雲片糕要數帶核桃仁的那種,一片片掰開來,鑲在其中的核桃片兒如雲朵,好看又好吃。
也是用紙包了的,是各式酥糖,有麻酥、豆酥、玫瑰酥。吃的時候,若偷懶不倒進碗裏,僅就著攤開的紙包埋首其中,吃完了往往一臉一鼻子酥粉。
還有一種叫綠豆糕,綠豆做的糕面子,裏邊是豆沙餡兒,四四方方一小塊,面上凸印一個「糕」字,不偷工減料的時候,糕面子該是油綠光亮的。
可雲片糕與綠豆糕這兩種童年恩物,如今是難吃得幾乎不能入口了。也不敢說,是自己嘴叼了,還是人家手低了。豆酥糖倒還好。
另外有一種糕,是先玄想良久,後始吃得。桂花糕。小時候是極厭桂花味兒的,在糕點面子上、酒釀丸子裏點綴一下,入口帶點鹹,嫌它破壞了整個甜點。那時候,甜是甜鹹是鹹,一點不能含糊。還有原因,就是桂花和西湖藕粉緊密相連,而藕粉,是害胃病的時候才調來吃的。
但後來又身不由己愛上桂花。先是因著某齣大眾電視劇裏經常出現桂花糕,投入劇情,就覺得了它的可愛,並一廂情願認定它是糯糯的、粉紅的。後來又有好幾次被桂花香迷倒的情形,就越發想一嘗桂花糕了。再後來終於在上海綠波浪,償願。真是糯得不得了,一筷子粘上了,甩也甩不掉,入口綿軟,花香撲鼻;可只一小塊,須得小心著慢慢吃。
一席閒話下來,糕都吃完,家人也回來了。
過年,若熱鬧太濃稠了,打後的局面,不好收拾。以花落的心情靜守開花,以花開的情懷看待落花,是誰撿著誰的便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