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6月 29, 2005

夏讀

終於放晴。推窗,夏讀。
(惜窗外沒蟬鳴,只遠處鑽牆轟轟不絕於耳;PC,看來我是把自身的想像,投射到你家後花園了。)

繼續手頭的阿拉伯帝國。讀到一有趣名字─怯的不花。非阿人姓名,蒙古將士是也。

但書中只輕輕帶過,大意是,成吉思汗的孫子旭烈尤於1259年西征阿拉伯帝國期間,因兄亡,率大軍回朝爭權,於是留下部將怯的不花繼續西征。只記述後來埃及軍(埃及當時為阿拉伯帝國一部份)大敗蒙古軍,阻止了蒙古人西侵。

怯的不花下落如何,無關宏旨,於是沒了下文。

但這個名字太鮮明地向我展示自身,鑽到頭腦裏揮之不去,於是到網上略找資料。原來為旭烈尤手下頭號悍將,對埃及軍一役,結果反勝為敗,親自上陣,中多箭而亡。

怯的不花,可以是「怕死的就不是一朵好花」的簡意;也可以是意象拉扯,明明要表現強悍無懼,卻托負怯懦、短暫,有種命裏逃不掉的悲壯;當然,更應該只是蒙語音譯,那就要問問最初的漢譯者,何以選擇這幾個漢字。

大概古時驍勇之士,也以花為好。熊一豆素愛青靚白淨,自己的108將爬行榜,小李廣花榮、浪子燕青等,排了頭位。宋江窩囊得讓人受不了。

扯遠了。

中學讀所謂世界史,其實只是歐洲史放大,極其量是從歐洲視點,對以外地方作青蜻蜓點水式描繪。於是一讀到中世紀「黑暗時期」,彷彿整個世界都烏天蔽日、寸草不生了。但其實,「黑」的只是歐洲,當時的阿拉伯帝國正盛放異彩,再遠些的中國,也正值盛唐。

年幼時愛煞《一千零一夜》,手不釋卷;Pasolini化為影像,也同樣看得入了迷。書與影呈現的阿拉伯世界,和如今被頭臉長疣的美國牛佬宣稱的「邪惡軸心」,難以接軌。

讀中大,第一次乘校巴到逸夫書院,途經中大貴賓招待所,時天色已晚,深藍的天與海之下,小巧的粉飾矮牆,配圓拱門廊、一兩層低建築,綴以滿天星小燈。恬靜而帶點神秘。立即和心中阿里巴巴門上劃十字的居所聯上,於是投射無窮想像,懷疑潛伏暗角的故事精靈正蠢蠢欲動。記憶的故事與想像伺機重生,暫且把成長的disillusionment擋下去。當然,這兩年,再回中大,魔法已消失,招待所不過是一群帶點頹唐的舊建築而已。

夏讀的書單,於是添上《一千零一夜》。這次讀英譯版,才看幾頁,即發現非常erotic,和兒時中文譯版氣氛迴異,更接近Pasolini的《一千零一夜》。書單,總如唱K菜單,一再被插隊。

其實,一切都是從Marjane Satrapi的Perspepolis(中譯《我在伊朗長大》)開始。即使作者已花筆墨介紹,伊朗歷史,於我的頭腦,還是亂七八糟,一塊塊拼不起來。於是回過頭去,從一些歷史開始。

(早上起來重讀,有點不盡不實,略作改動。)

星期五, 6月 24, 2005

聯想翩翩之「與象有緣」

三天內與象有緣。準確一點,是象的意象。

先是,讀古希臘史,記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亞洲一段,大軍披靡,及至印度,將士水吐不服,再遇上印度大象兵團,歐人未見過如此龐然大物,大驚。大帝兵敗而返。未幾,以33歲之英年而卒。


再讀伊斯蘭教起源,穆罕默德出生之年,稱「象年」,亦為伊斯蘭教新紀元的開始。當時,埃塞俄比亞佔領也門,駐守之總督為迫使阿拉伯人信奉基督,騎大象率大軍進攻阿人聖城麥加,意圖摧毀當時擺放了阿拉伯人信奉的三百多尊神像之天房。阿拉伯人罕見大象,大驚,不敵。及後,「象軍」染天花,不戰自敗。

昨讀龍應台「《沙灣徑25號》野象」。引聶魯達所記獵象、馴象行動,喻殖民。

當然,還有小女子自家前兩天行文,亦引瞎子摸象之喻。

象,龐然大物。輕一抬足,足以斃人性命。於鬥獸棋,敗於鼠。

現今之人,無從體會不知有象而初遇象之驚恐。大抵,在我們未往動物園觀其真身之前,書報雜誌電視兒童讀本已告知「小飛象」、「大笨象」,以及象之「馴服」。無所懼。

中文字裏,象加「人」,就成比喻之意的「像」,及,被模塑、複製之「像」。

(今天,讀208/209夏蟲一文,一時忘形,大發聯想,有點不好意思,把人家的蘑菇房間當成自家花園了:p)

星期四, 6月 23, 2005

有得食,好食


太黑,其他照片都糊了;只能湊和著用這張。

上星期到6‧4吧變身的7‧1。途經「民園麵家」,友人明明已吃飽,還是坐下,來一碗麵,謂有得食好食。皆因食環署逼民園麵檔執笠


大排檔飲食文化,自動流失,買少見少。準備生兒育女的同輩人,小朋友日後可能由老師帶隊遊香港歷史博物館,隔著圍欄介紹一下,嗱,呢啲就係以前的大排檔,呢張叫摺凳,呢張叫摺檯,鍾意就隨便坐……(假如博物館肯花多兩錢心機,大概還會弄一碗塑膠牛腩撈,一支塑膠大啤)。

或者老師甲會這樣介紹︰呢種大排檔,好唔衛生,係街邊煮街邊食,好污糟,而且阻街,擺晒出路中心,影響市容……

或者老師乙會這樣介紹︰小朋友,知唔知摺凳除咗要嚟坐,仲有乜用?……嗱,以前大排檔係黑社會份子打鬥(開片)的集中地,因為位處露天,非常方便完事後四處逃散(散水),而摺凳哩,就係一刀劈落嚟果陣,拿起手就可以擋、擋、擋……

或者老師丙會這樣介紹︰唉,唸起碗麵都流口水,你哋唔好彩,早出世幾年,就有食神囉……

或者老師丁會這樣介紹︰呢種就係香港以前的飲食文化,因為以前啲人比較窮……但隨住社會、經濟發展,呢種飲食文化逐漸被淘汰,不過,呢種地道的飲食文化,對研究香港歷史,是非常重要的……

喂,老細,唔該整碗豉油雲吞撈麵。

有得食,好食。


中間的黑點,便是貓。


7‧1吧空間小。我們一檯,擺了出鋪外。正值白蘭花開,偶有風,送花香。亦偶夾雜貓糞味,因,那裏是貓的天堂。環顧四周,中環金壁輝煌下少有的一片靜土。幾棟唐樓,旺中帶靜,環抱一雜草叢生的貓之花園。與友人飲多兩杯─汽水,一時興起,就地做伸展、耍太極。問哪處再覓得如此多功能的酒吧空間?於是心慽慽 。在香港見到舊的、好的,總不免起擔心。

飲完,回程到「民園麵家」毗鄰的糖水舖宵夜。五蚊一碟糖不甩,入口煙煙un-un。忽來一場驟雨下,宵夜食客們倒並不狼狽,鬆容端起一碗麵,走兩步到有瓦遮頭的所在,繼續食。千年修來同檯吃碗麵。

心裏啍著滴滴雨點彷彿似流淚,口裏咬著糖不甩,再來一羹略嫌太甜的凍紅豆沙;問友人,何時始,我們變得誠惶誠恐,眼見任何舊事舊物,就會扼腕擔心,怕一朝起來,曾熟悉的,已被「發展」掉了。這種強烈的惶恐、不安,是以前(中學,甚至大學時期)不曾有的。在那個曾經的以前,你/妳只會覺得它們將遠永存在,是你/妳生活牢靠的一部份。

到底礙著誰了?是李大頭醫學院嗎?



有得飲,好飲。

星期二, 6月 21, 2005

評影評(三)︰最後,從回應有所思

回應有三。

(一)

沒想過自己基於不滿某些人不尊重自己所學知識而寫的一篇批評,竟演變出一場「電影」與「評論」絕對對立的爭論。既為始作俑者,只怪自己行文還欠周詳,重點討論出不來之餘,還與自己原意相違,有點像玩回力球,擲了自己後腦勺。

於是在獨立媒體那邊,稍作澄清。

當初寫那篇批評,是因為再次目睹一些不嚴謹的文章,有點義憤填膺了。花好些時間對兩篇影評做了較詳細的文本分析,最基本的動機,是希望一些在其位產生影響的學院中人(教導學生)或多讀了一些理論書的文化人(多讀幾本書不是一種貶義嘲諷,而是希望掌握了多一些知識的人能把所學投回社會),能對自己的專業多一些尊重、多一份嚴謹,不要那麼「求其」,嗡得出就嗡。但極可能本人用詞委實太義憤填膺了,於是對「空洞」、「穿鑿」地運用理論之指責,太容易被簡化理解為純粹對理論的抨擊。

所以要澄清︰

我批評那兩篇文章,並非因兩位作者使用了理論,而是他/她們用得不當。我並不是要反學術、反理論。相反,自己於好些批判理論,就獲益不少,把自己拆了─更新一下,包括容器與內容。學術理論從不是、也不應是洪水猛獸。不必看得過於高深、抱得太緊,也不必貶斥。理論是工具,一個可供思考的框架,有些比較有用,有些沒那麼有用;有其積極意義,也有其限制;有時要對之判批,有時用舊了,要扔。

再次重申,我不能接受的,是有人亂用工具。而不幸的結果是,亂用的罪名派到了理論頭上,而非「亂用」。

(二)

但是……

當我澄清自己並不是反理論的同時,並不代表我就此對引用理論持寬鬆的態度。並不代表我認為理論就能解釋一切關乎一個作品的問題。(於實在太容易被對立的兩端之間,找個說話的縫隙,有時真不太容易。我說我非0亦非100,但1至99之間找個適當位置仍路遙漫漫。)

又把老張的電影搬出來,以說明問題。

我從文化研究學得的理論對於以下議題絕對提供了有效的思考框架︰
假如,基於反對強權的立場,我想對《英雄》助紂為虐的意識型態進行批評。
假如,我想籍著《英雄》分析全球化對電影製作及閱讀的影響。
假如,我想分析《英雄》那挪用了很多其他電影文本、拼貼而成的敘事,並從中解析出一些文化脈絡、影響等。

但,理論不能助我回答,《英雄》於我,到底是否一部好看的電影?我又是否喜歡這部電影?此為之我的困惑。

政治正不正確和一部影片好不好看,應該不是相輔相承吧……
假如,我拉開肚皮,以鏡頭凝視自家腩肉半小時,字幕不斷打出「我誓死不要減肥,吹咩﹗」。
你/妳會說我的影片探討了女性身體嗎?
你/妳會說我的影片反省了主流價值觀嗎?
你/妳會說我的影片是一部女性主義短片嗎?
你/妳會說我的影片是一部好片還是一部爛片?
基於什麼標準?

Bordwell列出了電影構成的各大元素,教曉我如何像拆零部件那樣把一部電影拆開來,卻沒告訴我,怎麼為之好,怎樣不好。

當然,我知道我的問題,會很容易指向這個答案︰藝術落到欣賞的層面,就是很主觀的感受,沒所謂客觀的好或不好,最緊要你/妳自己覺得點啫……

我都知。但是……所謂的主觀感覺,又何來純粹。當我在上一篇叩問「純粹」的時候,或許正因為我知道不存在純粹。

當有人說《英雄》的唯美鏡頭很矯揉造作、很低能,我知道那是出於一套以簡約、含蓄為好的美學準則。
當有人說《天邊一朵雲》不好看,因為導演放了太多的象徵符號;於是我問︰為什麼有太多象徵就是不好?
當有人說《天邊一朵雲》不好看,因為結構太工整;於是我問︰為什麼結構工整,是不好?
怎樣的評價,才是對作品較公平?

為什麼別人能自信地說出那些(主觀)評價,而我則不能?(只除了極少數的情況,我對某電影或創作會有很強烈的喜惡,那我就可以置任何理性解釋於不顧,只享受那直觀感受。但,這種情況,越來越少。)

我想,是因為失落了的spontaneity。Spontaneity有別於純粹。那是出於一份自信,相信自己的一套價值觀,而置旁的於不顧。但偏我的直觀感覺,很多時候已為懷疑所替代。懷疑是出於不能相信,不能把自己放置到任何位置。其實是出於害怕,害怕任何立足點的不足與「錯」。

摸到象鼻而敢於宣稱象鼻等於象的瞎子,是快樂的。而我,是個沒有膽的瞎子。

其實說到底,這只是我很個人的困惑,我想。

(三)

從一些回應中,讀到這樣的想法︰「理論」(或深化閱讀)是學院的事,「一般」觀眾根本沒必要知道。

這種說法,我不太認同。

首先,我認為對一個寫作影評的人而言,不應有一般讀者與專業讀者之分。一個作者如運用了理論去解讀電影,而獲得新的視點、角度,那絕對是有積極意義的。只要略花筆墨把學術詞彙解釋一下不就行了,這本身就是一種知識的傳播。總覺得,有幸於較佳位置掌握較多知識的人,是應該把知識以另一種方式,投回到社會的。願不願意這樣做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寫作技巧的磨練。也是學術詞彙如何與日常用語銜接的問題。

而所謂的「一般」讀者,如果目的只是為了找尋消費指南,那麼對於帶有議題性、意圖作深入探討的評論文章,當然可以說聲拜拜(本就井河水不相往來,何別越界踩一腳)。但假若「一般」讀者也願意去知道多一些,那麼一個良好的評論/討論互動的平台就得以建立。這是拍與看、寫與讀雙方的拉扯提升。說到這裏,在這麼多的「假如、假如」之後,有點覺得自己在天方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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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兩天就寫幾千字,帶點自說自話自申自辯,實在有點發神經。要停一停。轉話題了。

磚是拋了幾塊出來,希望不致擲死盲公陳,能引出些什麼,一來隨緣,二來折射了我們的文化。

評影評(一)︰當電影消失於影評……
評影評(二)︰我為什麼要寫那篇長長的影評批評

星期日, 6月 19, 2005

評影評(二)︰我為什麼要寫那篇長長的影評批評

我為什麼要寫那篇近四千字的關於影評的文章呢?其實挺費神的。其實並不是吃飽了撐著了。

(一)

若是三五友好下了班,摸著酒杯底,談得興起,說哪部影片裏某某與某某的對望令人聯想天上星星亮晶晶,著實關我鬼事。但,總覺得,身為學院中人(無論是助教還是導師),多讀了幾本書(很多時候是用了社會資源來讀的),在一個大眾媒體的平台發表意見,總應負一些責任。

我不介意有人通篇學術理論,我甚至不介意有人賣弄學識、拋書包,如果 ─ 言之成理的話。但可惜,更多的時候,是連基本的邏輯都欠奉。只是以文字,把生澀的專有名字強行縫合起來,令驟眼看來,像是「有啲嘢喎﹗」。

自01年至今庸庸碌碌於學院打工四年。實在經歷不少這種看似「有啲嘢喎﹗」的場合。記得有次某國際知名學者來港演講,又是以電影為研究文本。正是從某一兩部電影抽一兩場戲出來,閱讀一下男女主角的眼神是對望還是擦身而過,就讀出了極深邃的人文意義。然後,很記得,台下聚精會神的研究生,就有人回應,從張藝謀的「看與被看」處理讀出了班雅明,而從王家衛的處理就讀出了德希達。不過又是一場尋找相同與不同的遊戲而已。只不過,因班雅明、德希達之名,好像是讀出了很深奧的見解。就這樣,目睹空洞的知識被生產與再生產。其實,挺可怕的。

很多時候,這種空洞理論的生產可追溯到一個文學的本源,搞文學的人也要迎合一下潮流,搞搞電影。於是,用於研究文學的那一套,就照搬到電影上。只是換了個文本而已。於是,電影獨有的語言,可被完全置諸不顧。

我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學術遊戲,但即使遊戲,也總有玩得爛與不爛之分吧?

經常聽到一些其他範疇,如理科的學院中人說︰我們做研究多辛苦,要提出新的理論就得實實在在做實驗,哪像搞文科的,看幾本書就能說出一套理論來……

我這個文學院出身的,聽了自然不忿,但旋即想起,還不是親耳聽過一些人文學科的老師,同樣對學生說︰選擇人文學科就是為了不必死記硬背些什麼,可以吹吹水搞掂……

說穿了,就是一個「懶」字。搞人文學科的太容易被一種浪漫化情緒感染,忘了人文學科也是一種科學,也應秉持科學精神。例如,研究不應只是閉上門,望著天花板,想呀想就可以想出來的。特別是聲稱自己做文化研究的,更應跑出去多了解一下社會實況,廣集資料。

社會主流價值已不斷將人文學科邊緣化,然而從事人文學科的人,若仍耽於「吹吹水」之逸樂,而不扎扎實實做學問,談何抗衡之力量。特別在這個大學學店化之時勢。

(二)

至於影評……一直是心中一根刺。

自幼喜歡看電影。生活曾與影像世界相互滲透。但長越大,讀多了兩本書,並把電影作為研究的對象,反倒離電影越遠了。甚至,不知道看一部電影的時候,該看些什麼,如何看,如何談,如何寫。越來越難得純粹。純粹地看一部影片,好看不好看,或笑或哭或罵。

如何「看」電影,困惑久矣。

張藝謀是一個很好的說明例子。

中學時期,班上同學較多都是看主流港產片或荷里活電影。偏我和一個同學會跑去看一些當時被稱為藝術電影的《菊豆》、《紅高樑》,於是同學把我們歸為另類。我也因著同學如何看我,而劃出自己的位置。但當時,並非為了獲得此一於友儕的優越位置而喜歡《菊豆》、《紅高樑》。當時,的碓被影片的故事、攝影、色彩深深吸引。那個階段,多麼不屑於港產片的無聊,荷里活片的通俗。

大學時代,以及初出社會,踏了半隻腳到文化、藝術圈子,始發現圈中人多對張藝謀劣評如潮,多麼矯揉造作、多核突、真係唔掂……餐桌上,這似是大家的共識、一起聲討的對象,我還敢說我覺得張的影片很好看嗎。我是個懦弱的人,只會開始檢討自己的審美價值……那些可都是「專業人士」啊,他/她們看的讀的比我多,原來這樣、如此其實是不好的……哦。在那些圈子,批判張藝謀,是一個優越位置。

然後,回歸校園。發現以歐美主導的學術圈,對張藝謀趨之若騖;當然同時,亦不乏華文學者對其口誅筆伐者,主要論調為「拍給洋人看」(這個調點是我至今不能認同的,但不在此詳述)。

這個例子再一次說明了創作是不存在一個客觀標準的。但這樣說,失去了箇中張力,沒什麼意義。或者換一個說法,一部電影如何被評價,其意義不在電影,而在於折射了觀影者自身的一整套價值觀,例如關於主體的位置等等。去發現不同的圈子如何挪用了張藝謀電影,或會是件有趣的事。

但我的困惑是,當我以後再看張的影片時,再不可能純粹,再不可得中學時的直接觀影樂趣。A 派B派C派的不同說法、論點無可避免成為我觀影時的……說得好聽是解讀工具,說得不好聽就是障礙。又或者,換一個說法,我的腦袋變成不同立場、說法的戰場。對於一個曾經視看電影為樂事的人,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最近嘗試回到起點,問自己看電影,其實在看什麼。什麼好看,什麼不好看。又或,好與不好是否irrelevant的問題?

然後,又想到象徵的意義。最近看《天邊一朵雲》。看完覺得挺過癮,但說不上喜不喜歡,好不好看。朋友們談論箇中性意象,如鑰匙象徵陽具,打不開的皮箱、水、性慾等。說得是沒錯,但這種理性上的認知,總令我不知有什麼意義。看電影是像排列基因嗎,把一整列潛伏在影片中的象徵意義讀了出來,那又如何呢?那為什麼要拍影片呢,不如講好了,更簡單︰西瓜代表什麼,河代表什麼,吃代表什麼……回到另一個起點,象徵的運用及其意義是什麼?

是否有點什麼是不言中呢?還是,影片是看的,不是談的。於是,沉默。低眉。

是有點迷茫,還在想。


評影評(一)︰當電影消失於影評……

評影評(三)︰最後,從回應有所思

星期四, 6月 16, 2005

評影評(一)︰當電影消失於影評……

最近一連讀了兩篇解讀電影的文章,再次掀動我對於寫作電影評論的不安。

先是「《珈琲時光》的文化符號」(《明報》2005年5月31日)。再有「中國看世界 世界看中國─淺論賈樟柯影《世界》」(《明報》2005年6月5日)。

我的不安,源於我在兩篇文章再次讀到一種頗普遍存在於學術圈子、於解讀大眾文化時的思考及寫作模式。而這套模式,對於文本的理解,到底是深化,還是桎梏,越見存疑。

因此,我以下的批評,並非旨在針對個別文章,而是希望對某種頗普遍的思考及寫作模式,提出反思。

讀畢兩篇文章,撥開那些由學術詞彙組成的迷陣後,我實在不知道它們到底告訴了我關於影片的什麼。不禁問,如此電影閱讀是如何產生,為何而寫、為誰而寫?

(一) 「《珈琲時光》的文化符號」

先看「文化符號」一文,作者指出符號學大師羅蘭‧巴特謂符號有五種,分別為人物、懸疑、情節、結構與文化,然後通篇就是從《珈琲時光》中找出與之對應的五種符號。為什麼要從一個電影文本中找出某些理論的構成元素呢?找到了又如何呢?作者一開首就作了解釋︰因為樂趣豐盈。

於是我作為一個讀者,調節了閱讀期望︰這不是一篇影評,而是「符號學入門」,符號學為主,電影為輔。但即使作如此閱讀,其「符號學」解讀仍值得商榷。

羅蘭‧巴特謂之符號(sign)者,是由能指(signifier)與所指(signified)組成。簡單舉個例子,當我們看到「豬」字(符號)而能明白其意思,那是由於這個筆劃組成的文字形象─豬(signifier),與那有四條腿、一根短尾巴、其肉為人類主食的動物(signified)這個概念內容相結合的結果。而「豬」這個符號,亦能進一步成為另一個符號的能指,例如罵人是「豬」,所指就是懶、蠢等。但要注意的是,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係,是任意(arbitrary)的,甚至是不穩定的,往往是某特定歷史文化中權力操作的結果。符號學就是要解拆能指與所指的關係,檢視意義是經過何種權力操作、如何在文化中產生的。

但當作者逐一指出《珈琲時光》裏的人物符號「當然是主角陽子的外貌、神態、聲音」;情節符號就是「從其他作品而來的相近故事模式」─《東京故事》;結構符號「通常是一組又一組相對的概念,電影中的城與鄉、在家與在外、台灣與日本、時間與空間等,都可以構成意義的坐標」等等,請問這些被指認的符號,其所指為何?縫合能指與所指的規則又是什麼?在電影文本中,產生了什麼意義?

很可惜,我只讀到一些劇情描寫,沒有分析,也沒有下文。

至於因為沒有大特寫,主角陽子的面孔就被標示為偵探小說慣用的「懸疑符號」,更未免有穿鑿附會之嫌。侯導的影片,幾乎每一部都只用遠鏡、中鏡拍攝,記憶中鮮有大特寫。如果此說成立的話,侯導豈非繼希治閣之後又一「懸疑大師」?印象中侯導曾對鍾愛遠鏡作過解釋,為的是要刻意拉開觀者與戲中人事的距離,給予觀眾一個閱讀空間。對此,當然可以「作者已死」(羅蘭‧巴特語)作辯,但也不見得讀者就此享有無需引證的詮釋自由吧。影片的敘事並非順著陽子看不清的面孔而推展,所以「懸疑符號」一說,未免牽強。(況且順帶一提,我對陽子的面孔,倒印象非常深刻,一點也不覺「懸疑」。)

而更重要的問題是,羅列了這一堆符號,之後又如何呢?卻沒有之後。之後把球抛給湯禎兆了。但很可惜,湯禎兆「提出的侯孝賢逆寫《東京故事》的解讀方向︰父母不再是子女的包袱,反而當今的兒女才是父母心頭的重擔」,怎麼讀也難和先前被指認的一連串「符號」產生有機聯繫。到底這一連串被指認的符號,彼此間有什麼關連?對影片的整體理解產生了什麼意義呢?……

縱觀全文,若去掉「符號」二字,「人物符號」作「人物」、「情節符號」作「情節」、「結構符號」作「結構」,我實在看不到於文章的意義可有什麼改變。「符號」二字在此,極其量只是文句裝飾。

我不得不對文章的「符號學解讀」作此結論︰空洞的能指,牽強縫合的意義。

請容我回過頭去問一個問題,符號學於我們解讀文本的意義就是在文本中把它們逐一找出來嗎?就是為了在尋找的過程中獲得豐盈的樂趣嗎?

以我粗淺的理解,若要引用羅蘭‧巴特的符號學作分析工具、並產生積極意義,是不應與他的另一重要概念─ 迷思(myth)─分割開來的。所謂「迷思」,就是指前面提及的能指與所指之間任意的關係,被誤認為必然,而由其組成的某些符號,亦因而在一個文化中獲取了「真理」的位置,壓抑了其他價值,排斥了其他組合的可能性。而符號學作為思考工具所產生的積極意義,正在於其解拆迷思,釋放出其他可能性。

若運用符號學作為解讀工具,只是為了覓得對號入座的樂趣,那只能令我想起兒時讀物《智力世界》裏的趣味遊戲︰請於五分鐘內找出兩圖間十個相同或不同之處。

但這,和影片本身又有什麼關係呢?

(二) 「中國看世界 世界看中國─淺論賈樟柯影《世界》」

「世界」一文的結論稱《世界》是一個關於看的故事,而導演賈樟柯於影片呈現的「看」,使他有別於中國第五代導演,沒有向西方獻媚︰「(賈的)拍攝方法顛倒了第五代導演經常為人所詬病的毛病——為西方人而拍電影,逆反了那種單向式的東方女性美麗的展現。」

至於此一論點是如何從影片中得出來的呢?作者僅以影片中主角小桃與俄羅斯女子Anna的兩場戲 ─ 或更準確來說,是她們二人「看與被看」的位置 ─來舉證︰「……俄羅斯朋友定睛看着小桃,車輛的高速行駛,沒有令她眨眼;相反小桃自始至終沒有回看俄羅斯朋友,雙眼充滿自信的看着前方。……這一幕戲顯然二者是處於『看』(那俄羅斯朋友)與『被看』(小桃)的關係。」

作者繼而引了莫爾維(Laura Mulvey)的「視覺愉悅」理論,目的似乎是想以之分析小桃與Anna「看與被看」的關係。但筆鋒一轉,作者又說「《世界》所展現的看與被看關係,顯然有別於莫爾維所說的『視覺愉悅』。首先,雙方並非男性和女性的關係,而同是女性;其次,看的一方並不象徵着權力,反而被看的一方擁有權力,所以小桃沒有回看對方的需要,自傲的表情反使看的一方迷惑。」

怪了,作為讀者,我不禁問,既然根本不同,那幹麼要引用,引完又說沒有用呢?除非作者的寫作目的是為了批評Laura Mulvey「視覺愉悅」理論之不足。但一來,小桃與Anna的關係,實在與「視覺愉悅」理論產生的語境(context)可謂風馬牛不相及;二來,這顯然亦非作者的寫作意圖。

只有回過頭去,從作者的結論中,才能看出端倪。現有對張藝謀、陳凱歌二人「拍給老外看」的批評,總離不開他們影片中「看與被看」的處理,而LauraMulvey又是電影理論中拆解「看與被看」之權力關係的鼻祖,經常被引用。於是,為了要證明賈樟柯與張、陳並非一丘之貂,則不得不同樣分析「看與被看」的視點關係,不得不也拉進Laura Mulvey,來進行反證。但奈何,電影自有其生命軌跡,從不是為了貼服地套進理論而生,於是,就出現了上述那種無端搬出Laura Mulvey的理論,又繼而指其不適合的申論尷尬。

Laura Mulvey提出「視覺愉悅」理論,是出於女性主義立場對主導著荷里活影片的男權意識提出的批判。其理論並非簡單建基於某一兩部影片中某一兩場戲裏的男人望女人,而是總括而言,荷里活影片的攝制,是以男性視點為出發點,而該視點位置,通過把女性物化,使男性觀眾獲得掌控者的優越地位,愉悅之感亦由此而生。(Laura Mulvey其後對此理論進行修正,但不在此論)。

回到《世界》裏的小桃與Anna,兩個同在社會底層討生活的女性,彼此亦不牽涉情慾關係,看與被看的權力關係真不知從何說起,更別去問觀眾的認同位置,以及誰的愉悅感。我只能說,「視覺愉悅」理論在此是完全out of context,而非反證了賈的影片不是拍給老外看。(當然,我希望你不致認為我這樣說,是認為賈的影片的確為洋人而拍吧)。

任何電影場口,只要鏡頭拍攝的並非是牛呀羊呀山呀水呀,只要涉及一個以上的演員,總難免有(或沒有)眼神交流,難道當兩個演員「你眼望我眼」,就象徵權力平等嗎?能如此割裂地斷章嗎?

更荒謬的是,小桃與Anna的對手戲,其實只佔了整部電影的小部份篇幅,真搞不清作者究竟根據什麼以為此偏得以蓋全?以為小桃與Anna的戲於影片起了提提綱挈領的作用?更何況,那「偏」也不過是一重理論錯摸。

文章作者繼續以張、陳二人的影片來反襯賈樟柯電影的不同︰「由世界各地特色破破碎碎拼湊而成的,就是今日中國的面貌。我們在電影中再見不到那些刻意象徵中國的深宅大院(張藝謀《大紅燈籠高高掛》)、皮影戲 (張藝謀《活着》)、傳統京戲(陳凱歌《霸王別姬》)等。」

每個導演自有其美學理念、拍攝立場以及題材興趣,賈樟柯電影裏的中國和張、陳呈現的不同,那不是挺自然的事嗎?但總不能倒過來,因其有所不同,沒有拍「深宅大院」,就被反證為沒有向西方獻媚吧?(因作者列舉的那些所謂刻意的中國象徵,正是兩位導演被詬病的例證。)

並不是說不同年代的導演之間不能彼此比較,但那涉及的是中國當代電影史的脈絡,我們需要比較、分析更多不同的導演,才能從一群各有特色的導演中得出其同代人的普遍性。再說,就算同樣是第五代的其他導演,也不見得個個都拍「深宅大院」吧。中國第五代導演並不只是來來去去只有張藝謀、陳凱歌。

整篇評論,讀到這樣一種思考邏輯,當有中國導演在國際地平線上冒起,就先以張藝謀、陳凱歌二人所受的批評為標準,放到一塊兒比併一下︰一樣還是不一樣。然後,才回過頭去,從影片中找一些場景,支持自己的看法。因為,若是從電影本身出發,從小桃與Anna的寥寥幾場戲的「看與被看」,是無論如何也難推論到賈樟柯「逆反了那種單向式的東方女性美麗的展現」,更遑論托大到總結整部影片就是關於中國與世界的「看與被看」。

我只能說,學院中人,被歐美主導的電影、文化評論,迷惑太深。只獨沽一味,集中精力看是拍給洋人看不是;影片本身說的什麼,都顧不及了。

電影作為獨特的影像媒介,以其色彩、構圖、遠近鏡頭、剪接、時間、空間、演員演出等等,或牽動了我們的情感,或衝擊著我們的思緒。

可是,我於一星期內讀到的這兩篇電影解讀,除了讀到由一連串學術詞彙縫合,但其實內容空洞、立論粗疏的文字生產之外,我不禁問,電影呢,電影哪裏去了?

而更可嘆的是,如此電影解讀之寫作,絕非個別例子,反而經常俯拾皆是。

不禁再問,我們需要怎樣的電影評論─若非由學術詞彙堆砌而成的穿鑿附會?

前兩天讀楊照的「故事被評論癖取代」(《明報》2005年6月10日),文章該是衝著文學而寫,但於電影,何嘗不是。

或許在這個時代,作者真死了,但要死,也該讓人家死得瞑目吧﹗


評影評(二)︰我為什麼要寫那篇長長的影評批評

評影評(三)︰最後,從回應有所思

星期二, 6月 14, 2005




上星期終於啲起心肝脾肺,往游泳。灰灰的天,藍的水。學校泳池,游的人不多,也大概不必擔心太多。罵自己後知後覺,沒一早享用這項免費設施。

獨自游泳如訓練,想起多年前一直陪伴我游泳的某人。某人總說,入水如魚,游得酣暢。我卻笨,這麼些年,也沒從小魚兒身上學會游。還是那麼笨,頭腦總和四肢打架。湛藍的水。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游完,身心放輕。繼續生活。

上星期就想post這篇文,但找不到合適的池水藍。結果,以此替代。

星期六, 6月 11, 2005

聽好歌,記舊事

Sidekick在播《原音探究》,精彩。都是我杯茶,如Sidekick所言,巴不得每隻碟都買回來。要接多兩份freelance才行。

聽帶點怨曲味的《在那遙遠的地方》,想起零碎往事。

初出社會第一份工作,有幸到敦煌出差,住敦煌研究院。除了莫高窟,還到更偏遠、甚少對外開放的榆林窟參觀。從研究院出發,還要乘好幾小時的車才抵達,沿途盡是石礫起伏、堅石斷谷。荒蕪到了極致,卻壯觀。

實在無法想像是什麼力量支撐唐玄裝徒步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往取西經。所以我們需要文學、需要老孫這個神通廣大的鬼機靈。

抵達榆林窟,駐守的工作隊只十人左右,住簡陋磚瓦房。除了洞窟與工作室,再無其他。隔絕於此,幾乎連月不見外人。房內置畫桌畫架。他/她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每日裏到洞窟臨摹壁畫。一方面作研究,一方面為日逐受侵蝕的壁畫作稿留存。孤寂的床舖,畫中飄逸豐盈的女神作伴。

工作隊熱情萬分,堅持要開車下山買羊宰羊待客。我們實在過意不去,還好後來買羊不得。午飯時分,小房裏熱騰起來,圓枱面上開出一桌菜。他/她們日常生活極簡樸,但來了客,總要拿出最好的。兩杯下肚,其中一個隨意蓄了馬尾巴、留絡腮鬍子的畫師,要為我們唱一首。雄渾的聲音唱起,就是︰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歌聲遼亮,帶著心緒飛走遼闊大漠,寂寥是巨大,卻又無限溫柔。

隊中有一個小女孩。七、八歲模樣,眼神有點寂寞。隊員說,小女孩母親早亡,父親要到別處謀生,把她留給在隊裏工作的親戚。於是這個小生命,就流落到偏遠、隔絕的榆林石窟。當然不會有上學的機會,但隊裏的叔叔阿姨們都挺疼她。吃完飯,她帶我往山上洞窟跑,幾乎沒有路,我一步一小心,很快就跟她不上。陡峭石壁上,她蹦跳來去自如。這是她的世界,大概好些乏人問津的千年壁洞,藏了她小小年紀的無盡想像。

她過來牽我手,笑笑的臉,叫我阿姨,告訴哪裏哪裏的洞裏面有什麼。我這個城市人只能以物質示好,碰巧身上帶著巧克力。她收過後,小心藏到褲袋裏。回到隊上,告知隊員們︰阿姨送我巧克力……倒真讓我不好意思了。

小女孩叫孔夢。現在該十五、六歲了。

(八年前的照片,竟已泛黃)

沿途


榆林石窟


回程遇上野駱駝群


古城遺址

星期日, 6月 05, 2005

Blood is on the Square

Wilson Shum 那邊看到這個mv《Blood is on the Square》,也眼紅鼻酸了。城市人生活匆促,的確需要一些提醒。

我寫莫失莫忘,就是怕自己在生活中損耗太多,不再鼻酸。

十六年中國的變化實在翻天覆地。置身其中的人,可能根本看不清變化如何發生,就已被異質的生活捲走了。

前兩天和朋友談起,大家都同意,其實我們連文革都還未能好好整理,遑論「六‧四」; 但只怕大歷史悄悄任其溜走。

很想到那新建成的文革博物館去看看。

星期六, 6月 04, 2005

六月回歸




小休三星期,離Blog界遠甚。需要離開,是因一場流感之後,頸椎病復又來。工餘再不遠離電腦,明擺著找死。偏為下半年將開始的讀書生涯接了freelance儲備彈藥,偏又對寫Blog此一不能generate income的行當欲罷不能。愛恨電腦、愛恨網路。留下難,離開更難。我頸痛。頭也痛。

又開始針灸治療,這次學乖,不敢一見好即收,寧可多花一點錢。刺針細長,醫師落針快而準,嗖嗖嗖,乾脆俐落。我伏臥床上,從頭至腳扎滿綿密細針;動彈不得,於是天馬行空,想像自己如庖丁之解牛,又想像醫師如金庸筆下高手,輕一揮手,芒針自袖管揮灑而出,盡中穴位,嗖嗖嗖。我好奇,背上的布針法,可有名堂,如十步梅花落葉之類,這樣的話,我的不得動彈,倒添一分古意,一分美。

小童也往針灸,多為自閉或學習障礙等症,小小頭顱布針綿密,更付電其上,被喚「天線得得B」。我告訴醫師︰頸患令我血唔上腦,以致神經緊張,心神不定。醫師點頭,暗忖一會︰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我可以替你在頭上藏針一枚,對寧神很有幫助。我心口頂一勇字,說︰好﹗原來把長針裁短,尾部彎成一小鈎,前端斜刺於頭部皮層,數天後復症始拔走。我成為超齡「天線得得B」。飯照吃澡照洗,老實說,感覺不到針之存在,但最初難免杯弓蛇影,想起《洗冤錄》裏的一些情節。

刺針神奇,不到十次,漸次好轉。疼痛減輕還是其次,更重要是狀態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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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記5月忙與病中生活事數則。

工欲善其事,必先換檯換椅;原先的「搵食架生」,好睇唔好食;買來一個教訓,唔好貪靚,靚字得個病。

往看Deanie姐演唱會。Deanie真的很癲,狂放而投入,看得聽得觀眾如我,很窩心。初入場時,還擔心頸背不知能否支持三小時,但好歌,果真收治療之效;越看越放鬆,在歌聲中忘了頸與背。她唱別人的歌,其中有楊奷嬅一首,聽完,噢,原來如此,始得聽那首歌的真面目。

對上一次看演唱會為達明廿周年。但明哥始終會走音兼唔夠氣,要靠集體回憶追思你我青春去如斯和現場氣氛搭救。反而,Deanie姐三場都不滿,席間一冷落,氣氛就熱不起來,是一遺憾。倒是前排兩位師奶級fans,不管他人冷靜,聞歌而舞,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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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正傳。

寫著此篇的此時此刻,天空劃過閃電。十六年前的一個下午,記得是颳風,坐在也是剛搬沒久的新居的自己房內,緊栓著收音機,守著瞬間變化的新聞消息。如此十六年,我歲數也長一倍。

以目前的身體狀況,沒信心到維園挨一個晚上。就以我的記憶、我的方式、我的情緒,悼念這一天。

在追著收音機聽消息、參加百萬人遊行、民主歌聲獻中華的檔子裏,沒想過真的會發生武力鎮壓。以致於我現在無論如何記不起第一刻得知屠城的情景。是從收音機?是看電視?第一個看到的畫面是什麼?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當時想什麼?

全模糊一片。許許多多的影像片段交疊一起,有當時的新聞片段、有許多年後看的紀錄片、有報紙的、有事後如天安門媽媽們追訪的描述、有利志達的漫畫。沒有了先後次序,也不太分得清哪兒是哪兒。甚至,朋友提醒,才知百萬人遊行是5月底的事,我總錯亂,以為是「六‧四」引發的。

也記不起自己可有什麼特別個人的想法。情感替代了思考。也懷疑是媒體已替代我做了思考的工作。

記得在學校,也舉行了追悼會,和好些同學一起,站在禮堂,低著頭哭了。然後班上發起一人一信運動,全班三、四十人,就一位同學力排眾議,拒絕簽名。當然成了眾矢之的。而今,我懂得了她所表現的勇氣,儘管仍不認同她的立場。

記得的和記不得的,是理不清了。但只要還確實記得確確實實死了人、流了血,就始終會持守公義的伸張。不至讓今日的表面風光,倒過頭來把暴行合理化。

莫失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