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1月 30, 2005

轉載︰致中大師生的公開信

致各學長/學姊:

我們是一群中大的同學,最近知道中大為了配合「國際化」計劃,秘密要求各學系以英語教授所有必修科目以及部份選修科目,並要求立即於下學年(05/06年度)實施!

中文大學雖於四十多年前由殖民地政府創立,但經師生這些年來的艱苦維持,總算在這片前殖民地裡保住一點對中文的重視。七十年代,中大學生積極參與本土的「中文運動」,爭取中文為法定語言,抵抗殖民政府的打壓;想不到在回歸中國七年多的今天,中文竟然再一次受到壓制!

對校方這個單方面的決定,我們萬分震驚!對於校方對自身語言文化的輕視,我們感到憤怒!

為此,我們特別撰寫了以下一篇名為「哭中大」的致中大師生的公開信,以表達我們對中大理想日漸被大學官僚吞併的悲憤。我們現廣邀各位對中大仍有期望的校友、同學聯署,為捍衛中大仝人多年來堅守的理想盡一分綿力!

如欲聯署,請隨時致電 98003204 或電郵至 htwu@cuhk.edu.hk 與中大學生會幹事胡浩堂同學聯絡。第一輪聯署時段將於一月三十一日凌晨零時零分結束,聯署請註明中文姓名、畢業年份及學系,亦請各位廣傳給其他相識的中大友人。謝謝!


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謹啟

二零零五年一月三十日


-----------------------------------------------------

哭中大

──致中大師生的公開信


尊敬的老師和親愛的同學:

這兩天,我們從《中大學生報》得悉中大從下學年開始,將正式展開其「國際化」大計的第一步,大幅度增收非本地自費學生,並要求中大每個學系逐一表態,是否同意將每個學系所有的核心課程全面轉為英語授課。令人震驚的是,整個中大幾乎所有學系,在完全沒有諮詢同學的情況下,「欣然」地毫無保留地接受了中大校方的建議,並從下學年開始,將所有核心課程強制性地轉用全英文授課。

校方似乎要用快刀斬亂麻的方法,造成米已成炊之局,將這個明知充滿爭議性以及影響極為深遠的政策,粗暴地強加在中大師生身上。

從過去幾年校方的言論以及劉遵義校長上任短短半年以來的舉措,我們絕對有理由相信,這只是中大「「國際化」」的第一步。接著下來的,極可能是要求選修課、導修課以至通識課,通通轉為英文。因為按照校方的邏輯,只有全面英語化,我們才夠格稱為一所國際一流大學!

中大將不再是中大

從下學年開始,中文大學將不再是「中文」大學!

中大將經歷建校四十年以來,最根本最徹底的轉變!因為從下學年開始,中文大學將不再以自己為香港唯一一所重視中文,重視雙語教育的大學為榮,亦不再視此為大學的理想和目標!劉遵義校長上任以後,中文大學未來的方向,說得白一點,便是如何儘快擺脫過去四十年「中文」的「不光彩」歷史,以最快的速度英語化。

作為一群關心中大,對中大有強烈歸屬感,並衷心認同中大建校的教育理想的學生,我們震驚、傷心、憤怒!

震驚,是因為這個深遠地影響中大未來發展以及每個同學學業的重大決策,我們竟然完全被蒙在鼓裡,校方和學系可以完全不諮詢同學一聲便強制推行。在香港這個愈來愈強調民主化透明化的社會,這種粗暴的態度,竟然發生在我們的大學,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更令人吃驚的,是主其事的楊綱凱副校長竟然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聲稱諮詢工作應該由學系來做。但明眼人都應看到,這個英語化的政策,顯然是劉校長上台後匆匆推出的「傑作」,由高層用種種不同方式,自上而下的強加在各學系身上。我們實在不明白,校方怎可以如此霸道,怎可以如此兒戲,怎可以連聽一聽同學意見的機會都不給我們。

傷心,是因為我們尊敬的中大師長,在這件事上,竟然連一點異議的聲音都沒有,竟然如此輕易地便棄守中大過往最引以為傲最值得珍惜的傳統,竟然可以讓校方用「各學系自由選擇非本地生」之名,為中大全面英語化開了這道關鍵的缺口。在沒有充分討論的情況下,各位老師真的亳無保留地認同校方的「國際化」的「雄圖大業」?你們真的看不到這樣的發展方向,可能會將中大推向萬劫不復之地?還是我們尊敬的老師,作為一個知識群體,在高度官僚化的大學體系之中,已經集體喪失了道德判斷和道德承擔的勇氣?但這是我們的大學啊!我們實在不明白,中大曾經有過如此輝煌的為大學理念而抗爭的傳統,怎麼今天的校園,會如此沉默!

憤怒,是因為校方竟然可以如此顛倒是非,用種種堂皇美麗的理由,將一個完全違反大學教育理念的政策,強加在我們和我們的大學身上。

「國際化」的真正目的是賺錢

我們的憤怒,是有理由的。

校方說,英語化的目的,是要推行「國際化」。「國際化」的目的,是為了提升教育質素,令每一位中大同學得益。校方聲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好。但這真的是為了我們好,還是為了其他目的,從而犧牲了中大大多數同學的利益,犧牲了中大最可貴的傳統?

我們有沒有想過,香港各大專院校近年爭先恐後的推行所謂「國際化」,到底所為何事?我們認為,它最主要的目的,其實是在政府大幅削減大專教育經費的情況下,大學開源的一種方式。簡單點說,「國際化」便是容許各大學在現有的學額之外,大量增收非本地的自費生,幫補各大學的財政。基於同樣道理,政府一方面大幅削減對碩士學位的資助,另一方面卻鼓勵大學開辦林林總總的自負盈虧的碩士課程,令大學變成名副其實的學店:搶錢第一,學術第二。

但我們知道,所謂的非本地生,其實絕大部份是來自國內(例如下年度有250位來自國內,30位來自其他地方)。而從下學年開始,聽說國內學生每年的學費更會大幅增加到六萬元以上,並取消給予國內學生的獎學金。換言之,這是一個赤裸裸的搶錢遊戲。在金錢引誘下,各學系自然一窩蜂的搶著迎合校方的要求。但大家試想想,這樣的「國際化」,說穿了,不就是為了錢嗎?不就是為了趕著在內地這個教育大市場中爭得一杯羹嗎?很不幸也很諷刺地,中大校方竟然說我們的國內同胞【注1】,較香港人更看不起自己的語言,只會挑那些以英語授課的香港的大學來讀。也就是說,既然中文大學的「中文」沒有什麼市場吸引力,校方自然趕著進行這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國際化」。

既然如此,何必那麼虛偽的說是為了我們好,為了什麼大學多元化呢?為什麼不回過頭想想,為了那三十個外地學生(大陸來的同學要讀四年,第一年是要必修廣東話的,因此語言方面不是問題),便要強行將中大絕大部份學系的核心課程轉為全英文,這樣做值得嗎?校方有沒有認真考慮過,這樣對我們的教學質素有多大的負面影響?又有沒有考慮過,不同學系不同課程有各自的特色,一刀切的英語化,會對中大的長遠學術發展有什麼危害?在沒有任何討論任何諮詢的情況下,強行將這個政策加諸我們身上,又是負責任的大學行政者的所為嗎?

或許有人說,有錢為什麼不賺呢?但我們是否該先停下來問一問,作為一所大學,是否為了錢,便應該放棄一切?當然不。有人馬上會說,只有愈多錢,我們才可以愈「國際化」,才可以在世界林林總總的排名遊戲中,跳得前一點,才可以證明我們存在的價值。

中大危機重重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讓我們全體中大師生好好停下來想一想,中大今天到底是怎樣的境況。今天的中大,無疑是愈來愈豪華,愈來愈浪費,醜陋無比的建築物愈建愈多,但我們的學術風氣卻是愈來愈差,同學愈來愈功利愈來愈無心向學,教學質素愈來愈差,教職員的士氣愈來愈低落,大家對大學愈來愈沒有歸屬感,還有那愈來愈多無奇不有的以搶錢為目標的課程,以及那令人煩厭不堪的排名遊戲。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捫心自問,我們難道不便是處在這樣的境況嗎?這樣的境況,不正正在告訴我們,我們的中大,正處在危機中嗎?我們還要一起玩「皇帝的新衣」的遊戲玩到什麼時候?更值得我們思考的是,這樣的危機,真的是透過拚命的掙得更多錢可以解決的嗎?校方提出的英語化,是將危機推向更深,還是中大未來的出路?這樣的「國際化」,真的可以提升大學教育的質素?

母語教育的優點

我們自身的學習經驗,以及很多國家無數的教學實踐表明,用母語學習,是吸收知識最有效的方法。英文不是我們的母語,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是使用英語。因此,用廣東話上課,對大多數同學來說,對理解學科的知識、積極參與討論,以及培養我們的批判性思考能力,都是最自然最舒服最有效的方式。這對老師來說亦一樣。這是一個很顯淺的事實。我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以及有什麼值得慚愧羞恥的地方。全世界有多少個國家的人民,不是用她們的母語來學習的?有多少偉大的學術著作,不是用她們的母語來撰寫的?這不是什麼大道理,這是常識!

校方或同學馬上會說,既然有外地的同學來中大讀書,而他們又不懂廣東話,所以我們一定要遷就他們。但我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難道我們去法國讀書,不用學法文?去日本讀書,不用學日文?而倒過來要法國人日本人遷就我們?如果有外地學生來中大讀書,為什麼他們不可以先努力學好廣東話學好國語,並主動了解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文化?為什麼一定要絕大多數生於斯長於斯的同學,遷就極少數說英語的同學?是因為我們過度好客,還是因為我們骨子裡根本便瞧不起自己的母語,覺得廣東話低人一等?如果我們對自己的語言和文化一丁點的自信都沒有,我們拿什麼去和外地學生交流?我們談什麼溝通中西文化?

反對全面英文化≠不學好英文

看到這裡,或許很多人已大搖其頭,說我們懶惰故步自封欠缺國際視野不懂自我增值以致盲目的文化保守主義等等。是嗎?真的是這樣嗎?那請各位老師同學,給多一點點的耐性,容我們解釋。

首先,反對核心科目全面英語化,不等於我們便不歡迎大學招收多些外地學生和交換生(理由自然不是為了賺錢)。這兩者並不是必然有衝突的。校方大可以增撥多些資源,為外地生提供良好的中文語言教育;亦可以專門為交換生開設一些他們特別感興趣的科目。就我們所觀察,很多大陸來的同學,半年後便可以用廣東話上課;很多外國的交換生,亦都主動修讀國語和廣東話。而他們很多來香港求學的目的,正正是希望藉此多些了解香港和中國的語言文化。

其次,反對核心科目全面英語化,絕不表示我們要抗拒英文。我們自然了解,英語是學術世界中的主要語言。要更好的掌握各種不同的知識,要更好的從事學術研究,學好英文是必要的。但這絕不表示,只有用英文作為授課語言,才是最有效的學習和吸收知識的途徑。在我們的實際學習經驗中,一方面閱讀英文文獻,運用英文撰寫論文,一方面以母語作溝通討論,是完全可以並行不悖甚至更為有效的。強行全面英語化,更可能的,是放棄了我們靈活的學習方法,減低了我們的學習動機,削弱了我們對知識的理解。有些老師對傳媒說,反對英語化是因為同學懶惰。怎麼可以這樣說呢?難道這些老師看不到,有更多更多的同學,是每天積極主動的學習英文和其他語言,努力的在吸收各種知識嗎?中大無數今天事業有成的校友,難道不是母語教育之下的成果嗎?

英文背後的權力含意

但我們更更值得留意的,是在香港這樣一個後殖民地社會,英文實在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溝通傳意的工具而已。在長長的殖民地歷史中,英文背後所代表的階級權力和社會地位,深深的刻在每個香港人的深層意識之中,以至直到今天,母語教育在香港仍然舉步維艱。沒有香港人不了解學好英文背後的那種種權力含意,沒有人不知道香港的商人和政治精英是如何崇拜英文貶低中文。只有學好英文,才可以出人頭地,才可以向上爬,才可以擁有各種各樣的市場競爭優勢。這些,我們怎會不知道呢?我們更加知道,在由英美強勢主導的政治格局中,英文在可見的將來,在全球化的推動下,會更加凌厲地支配入侵以致摧毀其他大大小小的非英語文化,進一步削弱我們對自身獨特的語言文化的認同。

中文大學的使命

中文大學,一所曾經在殖民地時期勇敢地以「中文」來確認自己身分的大學,一所曾經在七十年代勇敢地爭取中文成為法定語文的大學,一所曾經以支持母語教育和提倡中國文化為己任的大學,在回歸後的今天,竟然自動地不加任何批判地集體放棄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傳統,為的不是什麼教育理想,為的只是在「國際化」包裝下的經濟利益,徹底向教育商品化投降,怎不令人痛心,怎不令人捶首頓足?我們又可以如何面對我們的創校先賢以及一代又一代中大人所付出的努力?

尊敬的老師和親愛的同學,我們千萬千萬不要以為,教育語言的轉變,是一件小事,是一件只關乎個人利益及個人投資的事。它關涉的,不僅是整個中大的未來,也和香港的未來息息相關。我們都知道,香港正在一步步走向民主化。而在走向民主化的過程中,我們最需要的,是一批又一批對本土社會和文化有認識有承擔有批判性的公民。要培養這樣的公民,首要的,是對自己的歷史語言文化有最基本的認同和肯定。中大,作為香港其中一所最具人文及社會關懷的大學,在這個歷史的關鍵時刻,實在理應視培養這樣的公民為時代賦予自己的使命。最最令人意料不到的,是中大校方竟然在沒有任何外來壓力下,甘心放棄自己的使命,甘心放棄這個難得的歷史契機,這怎不令學生扼腕嘆息!

反對不民主的家長治校

我們不反對學好英文;我們不反對中大變得真正的多元化;我們甚至不反對為了招收多些非本地學生,我們申請入住宿舍的機會少一些,又或住得狹窄一些。

我們反對的,是中大校方這種絕不民主的自上而下的粗暴的家長制的治校方式;我們反對的,是校方漠視我們的權益,剝奪我們用母語學習核心課程的機會;我們反對的,是中大校方在剛剛慶祝完四十年校慶不久,便將中大艱苦經營且已所剩無幾的寶貴傳統一手否定!

我們不甘心,中大從此不談理念只談利益!我們不甘心,這個屬於我們每個人的校園,從此會以說中文為恥!我們更不甘心,在所謂的「國際化」口號下,那許許多多值得中大師生一起認真探索討論的「中大往何處去」的問題被掩蓋被扭曲被壓制!

我們真的不甘心!

我們若沉默,中大將沉淪

尊敬的老師們,學生言論或許有所偏頗,考慮或許有欠周詳,但這確確是我們的肺腑之言。你們從我們第一天進入中大起,便教導我們要慎思明辨,要擇善固執,要不平則鳴!今天,面對中大這樣影響深遠的轉變,學生實在不明白,你們怎麼會像校方所說的「自由選擇」了這樣的「「國際化」」?學生實在不相信,以你們多年在中大教學的經驗,以你們豐富的對教育的理解,你們會看不到學生所看到的一切。我們倒寧願相信,你們有這樣那樣不得已的苦衷。但每想及此,學生便有更深一層的悲哀:大大的中大,是什麼令我們變得如此沉默?是什麼令得昔日自由開放師生無間的校園,變得如一灘死水!

我們並不奢望有老師站出來支持我們,但我們是如此誠懇的盼望,你們可以嘗試聽聽我們的聲音,不要視我們是一群偏激無知懶惰不懂與時並進的頑劣學生。我們和你們一樣,對中大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有著深深的關切;我們也有著同樣的願望,希望中大繼續堅持它創校以來的人文關懷和教育理想,立足本土,放眼世界,以不亢不卑的態度面對自己的語言文化,以開放謙虛的態度去學習西方文化。

親愛的同學們,我們和你們一樣,每天忙忙碌碌,關心自己的學業和前途。我們也知道很多同學,對於校方的政策有不同的意見和想法。這是健康且可喜的。因為這是我們的大學。我們在這裡,以誠懇的態度,提出我們的觀點,表達我們的擔憂,也是因為我們不視自己為大學的顧客,而是中大的一份子。我們可以做的,或者不多。但我們若繼續沉默,代價便可能是中大更深的沉淪!我們因此懇切的呼籲大家,用你們不同的方式,將你們的意見反映給你們的老師聽,反映給你們的同學聽。只有大家一起關心中大,一起以開放理性的態度去思考去抗爭,中大才有上升的可能!

作為中大人,我們不得不發聲──無論我們的聲音是如何的微弱!

作為中大人,我們不得不為中大放聲一哭──儘管我們絕不輕言放棄!


〔注1〕 根據中大校方(楊網凱副校長)給各學系的信(4, January, 2005),有以下句子:

"The Steering Committee on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Student Mix will, in the light of the readiness or otherwise of programmes to offer courses taught in English, propose to the Resource Allocation Committee an allocation of the non-local intake quota across different programmes. This non-local quota caters for both international students and students from the mainland. It is noted that most of the latter do not speak Cantonese and indicates that an English-speaking academic environment is one of the main reasons for choosing a university in Hong Kong over those on the mainland. "

由以上可見,這是校方的說法,而不是作者自己的臆測。然而,有內地同學向我們表示,內地同學並非如此,他們並不歧視自己的語言,這樣說是對內地同學的侮辱,即使有某些人如是想,但內地同學這一群體也是多元化的,有很多不同的觀點看法,這樣對那些支持中文,尊重中文的內地同學是不公平的。我們十分多謝內地同學的意見,而這也是正正是我們希望拆解的看法,校方將這種看法強加在內地同學身上,並藉此達到他們改變授課語言的目的,我們也認同,這種對內地同學的指責是不正確的,而我們重新閱讀文章後,發現我們的言語的確有可能誤導讀者,認為所有內地同學的真的看不起自己的語言,我們就此向各位就讀於中大的內地同學,表示衷心的歉意!

而我們亦十分希望了解內地同學對教學語言的看法,即使不是關於這一次校方的政策改變,而是一直以來對大家對中大的教學語言的看法也可,如果可以,我們希望內地同學的這些真實意見,可以向校方反映,從而制定出對本地生和內地生同樣有利的政策,而不是讓校方將不切實的推測加在我們的身上,以一句「為我們好」來推行一些不符合師生共同利益的政策。

基於此,原文可改為:

「很不幸也很諷刺地,中大校方竟然說我們的國內同胞,較香港人更看不起自己的語言,只會挑那些以英語授課的香港的大學來讀。也就是說,既然中文大學的「中文」沒有什麼市場吸引力,校方自然趕著進行這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國際化。」

星期日, 1月 23, 2005

從天橋底到手作仔到局限

每天下班,從地鐵站出來,經過商場,必要走過一座天橋,才到家。天橋底一大片空間,幾年前被撤空、圍上鐵絲網,前景如何,還是未知數。鐵絲網的範圍,以前是籃球場、溜冰場、羽毛球場、乒乓球場。忘了當年要把這些運動設施一舉清拆的理據,但斷不會是為了有關當局認為讓居民在天橋底做運動不太人道吧﹗以前在黑乎乎照明又不足的天橋底下打羽球乒乓,白花花的球飛來撞去,是會眼花頭暈的,怪不得我的羽球打得特糗﹗

如今鐵絲網旁邊仍保留著寬寬的過道,讓居民進出。天橋底,雖不是一個太理想的地點,卻也衍生了社區的些微活力。不同的生計活動,像野花一般,自然地開在過道裏。早上出門,倚著天橋石柱擺檔的是一名中年婦女,推著手推車,上載新鮮蔬菜,大概是自家種的吧?挺有魄力的,叫賣的嗓門喊得硬朗;再過去一點,也有賣蔬菜的阿婆,規模小一點,聲音也小一點;再遠一點的長凳上,是賣衣褲的(天寒時,也應時賣冷帽圍巾),女子把衣服掛在手臂上,花花綠綠,伸長了手臂招徠。

如此,我上班去。

下班,天橋底燈光昏黃,空間裏的人物也換了班。總會經過一個修理舊傢俱的老伯和與他相鄰自稱「肥仔」的電器收買佬,諾,就在早上阿姐賣菜的那根石柱旁。他們有點像我回程的地標,經過了見著了,雖從不搭話,卻有種心安的感覺。是回家的序言。我寫這篇關於天橋底的文字,他倆是動機。

老伯不一定每天留守,我猜他開檔與其是為生計,更像是為細藝。他聚精會神修理那攤得一地的沙發坐墊、木頭框架,縫縫補補,敲敲打打,耳朵裏塞著耳機,不知是聽馬經還是音樂。反正,讓人覺著一份專注的自得其樂。他們對面的位置有時會站上一個賣米通的胖婆婆,推著一輛小推車,全是米通。有時候婆婆跑開去,肥仔會幫忙看顧一下,招呼客人。肥仔自己從不見開溜,不過老是打瞌睡,頭低到了兩腿間。天氣不太冷的時候,肥仔老婆和女兒會一起來陪他看檔,小女孩以石躉為桌,吃飯做功課。你/妳可以稱之為辛苦,也可以視之為從容。吸引我看的,是他/她們一家子把公共空間混然用得像自家一般自在。

這些點點滴滴加起來,就是生活的厚實質感。很重要的。前面寫過一篇文,關於到廣源村的巴士遊,過程我覺得鬱悶,就是因為街上已沒有了這種厚實的生活質感。不存在所謂行街的樂趣,不再窩心,只有心翳。然後想起曾幾何時,一系列的手作仔,曾為我提供多少生趣及引發多少我對生命的好奇。

七十年代的上海,其中一樣讓我心花怒放的,就是聽到弄堂口叫「爆炒米花」。然後一家家的小孩、婦女,忙著從家裏搬出米和年糕片,捧著去排隊。極簡陋的設置,手推車上架著黑黑圓圓的鍋爐,把米或是其他要爆的食糧放進去,然後用手搖動操作,過一會兒,香噴噴的米花就蹦跳出來了。炒米花其實是類似現在爆谷般的東西,拿回家,藏一把在口袋裏,乾的摸著吃,又或者放到我最不愛喝的牛奶裏泡了吃。恨牛奶黏口帶腥,但放進炒米花,就覺得香甜可口了。米花其實沒什麼味道,它的吸引力在於整個期待與製作的過程,有種變魔術的驚喜。年糕片是過年的時候,預留下一些年糕,切成小片曬乾,曬成半透明死硬死硬的,然後在罐子裏收好,待爆炒米花的來了,就拿去爆。小小的年糕片,爆起來能像現在的蝦片般大。不過,我不太愛吃。

偶而來弄堂裏走動的,還有「削刀磨剪刀」和「彈棉花」。家裏沒有什麼刀剪要磨要削,所以沒跟磨刀師傅打過交道。磨刀師傅對我來說,更似一種聲音的存在,「削刀~磨~剪~刀」,抑揚頓挫,從弄堂頭響到尾,我就跟著喊。

雖然不是生長在農村,不得從播種收割來體驗季節遞嬗,但城市也有其時節分明的作業。例如,冬天快要來了,就要「彈棉花」。把被面的針線拆開來,取出棉花絮,交給「彈棉花」。噔噔噔,老遠就聽見悶啞的聲響,像彈奏單弦的破琴,伴隨著漫天飛舞的花絮,不知那時候作不作興患鼻敏感?把彈好的棉花拿回家去,又鬆又軟,又能熬一個冬了。下一道工序輪到我幫著媽媽把棉花縫回被面裏去。早拆晚縫,洗被面彈棉花,夠忙上一天的工作了。

夏天,在還沒有冰箱的日子,最讓我興奮的是去買冰。不是每天都有,即使有去晚了也會售罄;都靠鄰里間互通消息,喂,食品店來了冰﹗連忙帶上大毛巾出門。一大塊兩尺見方的冰塊(如果我的記憶沒有把尺寸變大的話),看見就透心涼﹗用毛巾裹著捧回家去,立一根針於冰上,加一把錘子,一下一下敲成小冰碎,放到熱水瓶裏,就有冰水喝了。冰水還不夠解暑,我喜歡直接咬冰塊,一碗冰塊放點糖,咬得咯咯響,像吃赤沙豆。現在想想這種吃法是笨笨的,還把胃吃壞了。如今一般只有在凍肉冰鮮店才看得見這種一大塊一大塊的冰,混在血肉模糊裏。順帶一提,用針和錘子除了敲開冰塊,還敲巧克力。那時有一種巧克力是秤斤頭的,不規則像山裏砍出來石頭,買回去也是自己敲成碎塊。

弄堂裏當然還有其他固定的手作仔,譬如長駐弄堂口的剃頭師傅和皮革匠,就是那種他存在你/妳覺得本該如此、不存在就若有所失的活地標。其實關於手藝也不一定要到街上去找,家裏也有。老爸休假在家,例行工事是替自行車打氣補胎。看人專心一致用雙手去創造或完成一些什麼,是非常有趣的,說得嚴肅一點,是一種教育,關於生活的知識、關於生活的小智慧。老爸還會自己做酒釀、醃鹹蛋,挺不錯的,更嘗試過自己組裝電視機,可惜技差一著失敗了,結果家裏一直留著一台赤膊的顯像器,空擺著蒙灰塵。媽媽會做衣裳,小時候的衣服她一手包辦;但對這一道生活的作業,總提不起興趣,不看。有什麼是我喜歡看的呢?看炸油條做大餅、看米從糧油店的一道口子裏傾瀉出來到自家的口袋裏、看店員一勺一勺往自家的瓶子裏添醬油香醋玫瑰腐乳。

記下這些,是很懷舊,我承認。懷舊,因為上面寫的幾乎都消失了。或者,用時代的話語,都被淘汰了。生活攸關的好些作業,都從鼻子底下隱退到工廠裏,手眼配合協調的工序都交給機器了。這些,當然大家都知道,這叫現代化。而且,如今即便在街上遇見些小生意,也會起戒心,喂,怎麼知道用的麵粉有沒有漂過?怎麼知道雞蛋是否化學成品?怎麼知道染的布料有沒有毒?光是把這些想一遍,就什麼生趣都打退了。這,也叫現代化。

早前我忽發奇想,想印製自己的T-shirt,不必再去買物非所值的製成品,但問價下來,比買一件還貴(因不是大量生產,不可能拿到造價較低的工廠印製),還讓一位讀經濟的朋友向我教導了半天關於現代社會的分工。在她看來,我是太天真和不懂社會運作了。算罷了﹗今天我問我媽,還會縫衣服嗎,她說忘了。再補一句,那要花很多的時間。是呀,現代化生活真方便,但為什麼時間不覺多了反而更見少?得了那麼多方便,時間都用來做什麼了呢?

從美孚天橋底一路寫到七十年代的上海,是出於一份不安。當我看到天橋底圍著的鐵絲網,總有一份惶恐,不知道哪天會有哪道政策,把這兒那兒改成什麼樣子;又或者,會否哪天小販隊大駕光臨,令我回家時見不到那些熟悉的「活地標」……

我不是要在此高唱什麼勞動人民多善良勤勞、多樸實覺悟高。省了吧。只是想說,當有那麼一個空間,容許活動著的人自行為它增添意義時(裏面不必然是沒有衝突的),那個空間將饒富生氣,而生活的底蘊也是靠這些織成的。活動其中的人善不善良是否勤勞,無關宏旨。難道有一天隨便哪個吵起架或幹起仗來,就會為這麼一幅社區活力圖摸黑了嗎?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每當看到美孚周圍豎起越來越多的豪宅,我就從心底裏喊出來,我不要封閉的城堡﹗﹗﹗……還我生活。

……

然後順著這股怨憤,我接著該會說……
且慢……

我把自己從思緒的老路上喊停。本來,我接著該會罵資本主義、罵政府為求發展麻木不仁、罵施政者愚昧缺乏遠見、罵大財團商賈唯利是圖……

這條思維的老路太容易了,一下子不用思考就能滑進去,然後就是句號,像是完成了我該做的事。也不得不又要怪我們的政府太差勁,成了一個always ready的沙包,培養了我這種慣性思維。我喊停自己,是因為越來越發覺自己的思維經常是從我反對的一方獲取(反彈)能量。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對P2P想說一些什麼的話,是出於我在報章又讀到某某把維護版權說成是道德上的金科玉律;如果我對趙紫陽逝世有話想說,焦點想必聚在立法會那群忖度上意、搖風擺柳的可惡之徒;如果我對教育政策也想發表一些意見,大概離不開狠批李國章的好大喜功、大而不當……

抽離一些去想,若沒有了那可被攻擊的一方,我,還懂得思考嗎?想到這一點,閃過一絲心寒。

別誤會,我不是要反對批判。兩回事。我想提出的是,這種思維完全為批判對象所牽制,很被動,很難從問題的根本出發,提出有創意的理解、進而解決問題的方法。再次觸碰到自己的局限,不太好受。

讓我再想想。

星期二, 1月 18, 2005

教育=脫貧=阿媽教落,唔好好讀書,大個掃街吖嗱

前日城市論壇論扶貧脫貧。聽到結論的一句︰脫貧的癥結還在教育。很有意義的結論,正如朋友K說︰自小阿媽就教落,唔讀書,大個掃街喇(又或者洗廁所、倒垃圾……等等等等你/妳可以想得到的低技術工種)。這個星期以來,「脫貧」和「教育」緊密連結,在大眾媒體中耳濡目染;更多時候,加送一句結語︰最緊要有奮鬥心!「脫貧」和「教育」和「奮鬥心」,都是好嘢來哦……

但很可惜,只怕此時此刻的香港虛不受補。

董先生出席立會答問,回應李華明提出能否對十二萬多領取綜援的小朋友有實質資助時,說了以下的話︰

「……第三點,由十五歲至二十四歲,昨天我也特別強調,在未來數年裏會出現一個情況,我們三百三十萬就業人士裏有一百一十萬是專業人士或是行政人員,是欠缺了十 萬人,低技術則會多出二十三萬人,所以如何可以鼓勵青年人繼續讀書,在這方面我們會確保貧窮是無關係的,一定可以給予他們繼續讀書。」(全文)

我不知道董先生這些「欠缺」和「多出」的數據是如何計算出來的,也不知道他指的「繼續讀書」是繼續到一個什麼程度,讀不上也繼續要讀?繼續讀到預科、大學還是PhD?

在香港說要以「教育」來解決跨代貧窮,我讀到的是這樣一種印象︰讓大家都來做大學生、畢業大家做CEO 做專業人士、遠離「低下」的工種。此謂之脫貧。這個邏輯的癥結,在於由上而下倡導教育脫貧的那些大腦袋裏,從來沒轉出過要讓低技術工人作為一個階層脫離貧窮的想法。他/她們只能夠想像把極可能成為低技術工人的窮學生改造成CEO、專業人士。這與其說是滅貧,不如說是妄想滅掉低下階層。

但只要我們的頭腦不太發熱,就知道現行的教育制度總會製造出被淘汰者,再者以一個現代社會的分工來說,即使大學程度成為普遍學歷,也不可能全民皆行政人員皆專業人士。脫貧,其實很簡單,就是讓從事低技術工種的人士享有合理的、不必捉襟見肘地過活的回報。從最基本做起,就是設立最低工資最高工時的保障;還有,改變對低技術工種的歧視。可是在「官商絕對沒有勾結」的情況底下,這種解決問題的思維是被壓抑的。官和商會一起向我們提出警告,「合理回報」是由市場決定的,所以凡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否則就是干擾市場的自由運作,就是太共產,就會嚇怕港商外資……信唔信我撤離香港吖嗱!!!

不過,基於目前貧富懸殊已嚴重得社會大腦不得不作出回應,於是政府帶領我們想像一幅以「教育脫貧」的美好圖像。嗱,我哋依家做咗嘢,若讀書不成,他日仍然做掃街倒垃圾,一個月賺三四千餓你/妳唔死飽你/妳不了沒有假期,那就是你/妳活該,誰叫你/妳不好好讀書?!任何邏輯總可以找到自圓其說的位置。但這不是解決問題。

再談那可以喊得很口響的「奮鬥心」,請問現在的香港還有讓小市民「奮鬥」的空間嗎?七十年代,大概只要有少許資金、少許精明頭腦、加多一點「奮鬥心」,不必要學歷也可以創一番或大或小的生計事業,李超人發跡史不就是這麼來的嗎!?但李超人的神話擴展下去就杜絕了其他神話之可能。在這個連公共資產都可以變賣、樓下小舖買少見少、老麥竟然成為最長情的地標的年代,請問,叫窮人往哪裏去「奮鬥」?

當社會的教育始終不以教育(啟發創意、培養獨立思考)為本,而始終與搵食、升官發財直接掛鉤時……
當政府不視貧窮為社會資源不共平分配的結果、並且不打算運用其作為政府的責任進行重新分配……

我只能說,「教育脫貧」和「奮鬥心」是我們為自身貼的一服「保心安膏」,如某些人士為南亞海嘯捐款時所言︰捐咗,安樂啲吖嘛!

回應及補充

星期六, 1月 15, 2005

靜一靜,定一定

05年的頭一個月不覺又已過了一半。

上自己的blog,看這兩個星期內貼的文,嘿,怪怪的,是我寫的嗎?我是這樣寫東西的嗎?是我嗎?

情人回來匆匆三星期又走了。像颳過一陣急風,留下一房間的狼藉為證。剩我一個,細意全心執拾每一角落。留下的藥味歷久不散,復得一份寧靜,雖然淡淡感傷。比起八月,要好得多了。我對自己說。

這半年怎麼過來的?我都想不起。如何去紀錄一杯運載中的水每刻的跌宕起伏?大抵是每天起來眼見都是一座山,攻克了安然回來,獎自己一隻白兔仔。至於上坡落斜的每一步,不記也罷。

失眠心悸盜汗。中醫說極陰虛,心血少。哦。
四肢發麻頸部快要撐不住那個笨笨的頭腦了。頸兩側的肌肉縮短了,頸椎直了,影響交感神經,就像在森林裏遇見老虎般的效應,哈哈,脊醫以為自己在講笑話。哦哦。沒氣力追問縮短了的肌肉伸得回來嗎?問也是白問。做運動吧。永恆的答案。還要持之以恆。哦哦哦。
還有……

這麼多年慢性自虐沉溺,病,其實是可以預期的。

真的做夢見到家裏來了印度老虎,貓那般的大小,追著人咬。我懷疑是阿咪於我睡時咬腳趾。

活在這個很累的城市,有恐懼。恐懼不為我所獨有,我相信。害怕病,怕病了會失業,失了業會冇錢供樓冇錢看醫生,怕一病不起,父母沒人照顧……這張負面的可怖單子,可以一直擴展下去 ─ 如果不給它一個「停」字。惡性循環就是這個意思。

一句到尾,是信心的崩潰。昨晚心血來潮聽舊歌,翻出《晚9朝5》的sound track。裏面收錄了林憶蓮的《願》。九年前,我演的角色站在台上唱過這首歌。當時人家說,這女子很天真地自信。我不以為然。

半年跌宕,我視之為好。既然一貫的想法做法只會帶進死胡同,那只要不是笨到貼了地,也應當伺機調頭 ─ 趁還來得及。這半年,就是調頭的適應吧。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最難的。能夠和自己的身心一起,得一秒賺一秒,其他的任由流過去;心靜是要慢慢蓄回來的,急不來。我有這份耐心,也開始得回信心,儘管會有不穩固的時候。

1月1日,到烏溪沙,乘火車。出站走過一片荒涼爛地,竟有一處寧靜海灘。人少,水清。我倆沿灘一直走一直走,久未有的自在與心靜。對我倆都是。

讓紛擾都往身後去。真的要開始做應該要做的事情了。


烏溪沙的不知名海灘


海浪的紋


水很清

星期一, 1月 10, 2005

核心價值?中產?草根?

* 這篇文其實寫於好幾天前,但這些日子生活亂七八糟,一直沒時間寫完結尾。終於寫完,算是又了了一段文字慾。

《明報》連續三天的社評刊登了「評第3屆特首人選」(1月3日至5日)系列文章。《明報》是越來越從看似「沒有立場」而見立場鮮明了。不過,我無意在此回應其評論仍在位董特首的功過、下屆特首人選的種種論點,因不敢苟同的太多,逐項回應會很累。而且,這三篇文章與其說是開誠討論,倒不如是為來屆特首戰霸戰擂鼓。看完第一篇,第一個印象就是,嘩,為曾司長鋪路喎。不是嗎,先讀「對董建華的四點肯定」的第二點︰

「董建華視野廣闊,對世界經濟局勢有敏銳的觸覺,很早便察覺中國經濟崛起對香港的影響,知道香港經濟的出路在於與內地經濟融合,必須盡快打通關卡,促進兩地的人流、物流、服務流和資金流。雖然這個思維在回歸初期受到一些看法不同的官員阻攔,但隨著政務司長和財政司長的更換,以及市場力量的推動,兩地的經濟融合還是開展了,『更緊密經貿關係』、『旅客自由行』、『企業自由行』、『人民幣業務』等政策相繼出台,成效有目共睹。」

向過氣的陳太頭上踩一腳不踩白不踩,再趁勢往其繼任人臉上貼金。

再看「七大教訓」第二條︰

「按照《基本法》的規定,特首不但是特區的元首,也是特區政府的行政首長,必須具備駕馭公務員系統,尤其是政務官系統的能力,切忌優柔寡斷,議而不決。……不熟悉這套制度和文化的人若空降為特首或主要官員,很容易會碰壁。董建華在出任特首前雖當了5年行政局議員,但靠每周一次的會議和間中閱讀文件,實在不足以深入了解政府的實際操作。」

在目前幾個呼聲高的特首人選中,誰最熟悉公務員制度和文化,還用說?捧曾的同時,還向行會召集人踹了一腳。

第三篇討論特首產生方法,才真叫人看著冒火︰

「第3屆特首的人選和條件固然重要,但產生的辦法與過程也會對日後的政局有決定性的影響,即使中央政府否決2007年普選特首的決定無法改變,港人也應爭取一個比較民主的特首產生過程,要求有意當特首的人,通過類似普選的競選洗禮,從而增加當選者的認受性,減少日後管治陷入危機的可能。」

民主就是民主,普選就是普選,什麼叫做「比較民主」、「類似普選」?哦,是有解釋的︰

「……如果中央願意讓多於一名有條件(包括取得中央信任)的候選人,公開在市民面前各展所長,盡力爭取民眾支持,最後透過一場真正的選舉,讓表現最好的人當選,將有助於彌補特首選舉不經普選產生的代表性不足的先天缺陷,從而強化第3屆特首的公信力和威望。」

大概是大家都失憶了,我好像記得第一屆「選」特首時,也是有多於一名的候選人走出來,向市民大眾宣揚一下「政綱」,然後也是透過一場「正式」的選舉選出我們現在的特首。(點票)董建華!(點票)董建華!(點票)董建華!忘了嗎?大概是第二屆的自動當選擾亂了我們的記憶。

明擺著沒有要求普選的勇氣,又同時怕被詬病「有失民主」,所以就弄出些什麼「比較」、「類似」來兩面賣乖。唉,說了不評不評還是忍不住。好,言歸正傳,其實我是想談這幾篇社評又再次提到的「核心價值」︰

「董建華任內的一大缺失,是不掌握港人的核心價值,經常錯判社會的主流民意,以致政府的決策一再牴觸了市民的根本價值觀,挑起了強烈的反感。……所謂核心價值,其實毫不神秘,就是崇尚法治貶抑人治、大市場小政府、重公平反特權、維護資訊及言論自由等,這些都是香港賴以成功的基石,亦是香港和其他內地大城市的區別所在,維護這些價值不但對香港好,對中國大陸的現代化發展也有重要價值。」(第一篇七大教訓之第七條)

正如不相信個體存在永恆不變的「自我本質」,也從來不認同文化有其不變之核心。在一個文化裏面,不同面向的價值角力拉鋸,有某些價值得以「脫穎而出」被標示為「核心」,正正是某些權力─例如媒體,在運作。把尚法治、大市場小政府等與「成功基石」掛鉤的這一種說法,說穿了不就是要維護「中環價值」的既得利益嗎,在此指稱的「成功」,大概離不開「魚翅撈飯」、「抄股抄樓」的昔日「輝煌」圖像。但是,七年低迷下來,還沒痛定思痛,還是戀棧舊路嗎?

有人或會說,崇法治、重公平、言論自由,不正是一個民主社會的普遍價值嗎,有什麼好反對的?!純就個別價值而論,是的;可是,一旦被冠為「核心」、「成功基石」,就變得碰都不能碰,很容易變成糖衣陷阱,把可以隱藏內裏的矛盾遮蓋。假如,當要崇尚的法是強行立的法、大市場的另一層演繹其實是大壟斷、小政府的意思是盡量外判「卸膊」、所謂的言論自由是大家歸邊……那又當如何?想要提出批判嗎,那你/妳就是反對「核心」、阻礙香港「成功」!一頂帽子扣下來,連個申辯的空間都沒有。領滙事件的「阻人發達」論調,不正正是出於這種論述的邏輯?紅灣事件惹來影響營商環境(大市場)、香港成了「最共產之地」的威嚇言論,不也正是出於對「核心價值」的維護?所謂的「核心價值」,除了可以令香港「成功」,也可以是一種掩眼法,遮蓋真正的利之所在、權之所有。

最後,還想談一談關於「中產」和「草根」。都說最近社會很分化,1月1日的遊行正好看到「中產」和「草根」的對立。但這兩個階級所指稱的,到底是兩群相對穩定的人,還是隨著不同的論述,其所指涉的是可以遊動的?

就目前社會劃分之複雜性,我一向搞不清楚當我們稱某一群人為「中產」或「草根」時,運用的到底是資產、入息、行業、品味、態度還是什麼其他的標準來以茲區分。例如我自己,就往往兩頭不到岸。去年開始供樓成為有樓階級,但沒有餘錢抄股投資(當然也完全不懂),也沒有餘錢去一個旅行;光顧茶餐廳遠多於在decent & elegant的餐廳用膳;會泡咖啡店但絕跡於蘭桂坊等場所;痛恨送仔女入名校學琴學畫等典型中產價值,但偶而也會與追捧這些價值的人排排坐於藝術廳堂;沒有名牌衫褲鞋襪,但同樣不會穿街坊裝;有些時候,某些住屋村的在衣食玩樂上要比我更多元豐富;有些時候,某些負資產的專業人士不及我生活寬裕。這些例子可以一直寫下去,寫在兩個階級的中間。我不了解屋村文化,也無從認同於所有中產價值。說中產怎樣怎樣,說草根如何如何,都像是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1月1日,在聲討大奸的遊行中,我不知道裏面有多少是負資產的中產、住屋村的「中產」、有個閒錢抄股抄金的小市民,還是再有一些其他劃分?

還是,與其說是「中產」和「草根」的對立,不如說是「中環價值」的擁護者與有強烈公民意識的群體之間一次沒有對話的抗衡?

星期五, 1月 07, 2005

好難頂……

其實已經很累,頭腦發硬像石頭,不想動,但還是忍不住。

好像是從下午已經開始了,一直表演到現在,好像還要演到夜深。香港是一個很容易亢奮的地方,什麼事情到來,都可以變得過熱。彼邦的一場災難,在我城不知不覺演變成一場「盛事」。晚飯的時候,避不了,看了一點這個大中華宣揚中國人愛心爆棚的慈善騷。嚥下一口飯,剛好看到劉德華先生很興奮,神情有點像開個唱,在台上大唱縱使災禍遍全球也不要怕因為我們心手相連之類……後來主持還叫現場觀大家手連手,做唔做得到!?做到呢樣野就得啦!請問,得什麼?

不知道這應該稱為「天真」,還是另一極端 ─「使乜咁認真」?

好像不斷聽到大家說要放眼世界,看看世人的苦難,但到頭來原來仍是瞪著自家的肚臍眼。彼邦的一場災難,我們看到了張柏芝小姐張衛健先生的「勇敢」,請鼓掌!

到廳裏盛一杯水,又適逢見到許冠文先生七情上面讚揚香港人的愛心善心,多麼感人的善長故事!

為什麼鏡頭搖來搖去,總是照見自身!

不是要發牢騷也不想扮清高,只是想說,我嚮往這樣的一個社會︰

當捐款活動不必再看似理所當然與表演事業掛鉤;從華東到現在,為什麼非這個唱歌表演模式不可???

當籌款不再是一個亢奮的數字(嘩嘩嘩,善款數字已突破xxx!!!),而可以冷靜一點,對籌得之金錢與物資作妥善分配,甚至監察;

當救災活動可以是對一個地方的多角度了解,如其歷史文化、其社會面對的問題、之類之類;

當那麼爆棚的善心愛心不再是為特定時期、特定對象而萌發;

……………

可惜,我們的文化還相當落後。似乎不亢奮、不表演、不悲情、不讚美、不夠戲劇效果、不賺人熱淚,就很難做得成「善事」。退一步吧,總叫做籌到很多錢。雖然這筆款項將如何幫助哪些災民,似乎不是亢奮關注的焦點。

唉,耳目不能裝載太多口水花噴出的真善美愛。想反芻。

星期二, 1月 04, 2005

反省反省反反省

這幾天,在想一些近來經常被媒體廣泛運用的詞彙。先說「反省」。

當每次發生很「埋身」的災難,我們總會說要學到些什麼,反省些什麼;否則……否則什麼呢?大抵不「學會」些什麼,是對災難死者及一切損失的大不敬。這幾天,電視、報章經常聽到讀到「要反省要反省」,但我豎起耳朵去留心,卻往往沒了下文。為什麼在「反省」二字之後,我聽不到關於人類和地球之關係的深刻思考,也沒聽到在實踐上,有什麼積極的行動被提出。為什麼聽到的又是「幸福不是必然」、「珍惜眼前」?這些「道理」及「教訓」,這兩年間,在沙士、禽流、羅文張國榮梅艷芳黃霑離世時不是已說過學過不只一次了嗎?是我們冥頑不靈,學來學去也學不會?是我們罹患嚴重健忘?還是,覺得要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然後,「反省」成為失語徵候?

「反省」這個詞在我們的社會的確被說得很濫。看一套話劇,可以得到反省;看一齣電影,可以得到反省;聽一首歌,可以得到反省;目睹人間慘劇,可以得到反省……直至,「反省」二字的意義等同及止於其被宣之於口。

別誤會我意圖把自己從上述的「我們」中抽離出來,佔領一小角道德高地孤芳自賞;很多時候,那些「我們」裏,都有「我」。例如我問自己,為什麼前年同樣在伊朗發生大地震,我除了同樣感到震驚之外,卻沒有想過去捐款救災,而且那份關注轉瞬即逝?我知道自己,是在以近親遠疏、「針要吉到肉才知痛」的邏輯,去建立自己與外在世界的關係。若放眼世界,其實在「沒有南亞海嘯」的日子,地球上每一分鐘人類因戰亂、政治迫害、貧病、天災受的苦難決不會比眼前這個災難少,但因為太巨大、太分散、太受制於媒體建構的「針與肉」的距離,反成了一種令人麻木的「常態」。因此只有當「吉到肉」的那一刻,才會有感覺,才知痛,才會想到要做些什麼。我認清並接受自己在思考與世界之關係的這一重限制。可以做的,是如何去把這一框限制,盡可能向外挪一挪、推一推。並非出於對自身的硬性規限,而是身心開始告訴我,想要怎樣怎樣。很卑微很本份的,例如逐步減少吃動物、例如不要再貪清靜,把食物外賣回辦公室吃、例如不要忘記在書包放進購物袋……還有很多其他生活細節。我想這是一個挪動的開始。

「四海一家心連心」之類的說話,實在說不出口,倒不是這些話語本身有什麼錯,而是我距離那境地實在遠︰感受不到的,寧不說。

本來還想談今天《明報》的社論。不過夜了,明天繼續吧。